（图片摄于北京颐和园西堤）

1.

一场久违的雪之后，北京的又一个春天正式来临了。

广安门桥下，护城河两岸的垂柳抽出了鹅黄嫩芽，似乎在一夜之间，杏花、樱花、山桃花开始怒放。

1644年的那个春天，李自成率农民军从这里攻入京师，大明王朝就此灭亡，享国祚276年。

那一年的4月25日（农历三月十九），孤独的崇祯帝亲自敲钟，也没能召来上朝的群臣。

此前，眼见大明王朝大厦将倾的他，已经安排太子和其他王子逃离京城。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他赐死了几位后妃，又试图亲手杀死两位公主。其中，16岁的长平公主被砍断手臂，昏死了过去，侥幸逃脱，而6岁的昭仁公主却在不明不白中命丧自己的父亲之手。

中国古代，几乎每一个朝代的终结都异常惨烈，明朝也不例外。

2.

从广安门往东大约六公里，就是珠市口，再往北经过前门大街，穿过天安门广场，经过端门，就来到了午门。

这里是紫禁城的南门。

处理完后事，崇祯帝走向了午门相反的方向——神武门。

出神武门，就是煤山（今天的景山）。

崇祯身边，只剩下太监王承恩一个人。

中国历史上有很多留下恶名的大太监，也有两个太监因为忠诚而青史留名，一个是陪伴了唐玄宗李隆基一生的高力士，另一个就是陪着崇祯帝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的王承恩。

崇祯帝君臣二人在煤山的一棵歪脖树上，了却了余生。

崇祯帝死时以发覆面——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亡国之君，九泉之下，无颜见朱家列祖列宗。

他还留下了一长段血书：

“朕自登基十七年，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误朕，致逆贼直逼京师。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到死，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亡国之君，一切错误皆在臣子误他。

也许，正是他这种从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一概将责任推给他人的态度，恰恰是加速明朝灭亡的真正原因。

这个春天，当你走出故宫神武门，穿过地下通道，进入景山公园后，右转不远处，在迎春、榆叶梅和丁香的掩映之下，会看到一块石碑，上书“明思宗殉国处”。这块石碑是崇祯帝殉国三百年时（1944年）由故宫博物院所立。1955年8月，石碑被拆除，48年后的2003年，石碑被重新发现，从2004年起，石碑复立原处。

明思宗虽然是亡国之君，但是，比起受尽凌辱、苟且偷生的宋徽宗、宋钦宗，他用生命践行了“君王死社稷”的誓言，也算是一个“硬汉”，可能这也是后人在评价他时多了一份惋惜和感慨的原因。

3.

从磁器口往东四公里多，是广渠门。

1629年，距离明朝灭亡还有15年时间，皇太极率后金军绕过袁崇焕防守的关宁锦防线，突袭明长城蓟镇防区，直逼北京城下。

袁崇焕回师勤王，但他并不急于与后金军决战。

他的设想是，待后金军逼近北京城下时，他再率军与京城守军里外夹击，一举击溃后金军。

这在军事上也许是可行的，但在政治上却是致命的。

让皇帝以身犯险做诱饵，并且任凭后金军在京城周边烧杀劫掠王公大臣的田庄、财产，袁崇焕得罪了太多可以决定他命运乃至生死的人。

十一月二十日，后金军兵临城下，在德胜门外、广渠门外与明军发生激战。

在广渠门外，袁崇焕率军与后金军死战，后金军始终未能攻破明军防线，最后不得不撤退，一度损失惨重。

十一月二十三日，崇祯帝召见袁崇焕。据说，他是中了皇太极的“离间计”，认为袁崇焕私自与后金军勾结。他最终将这位他曾经寄予厚望的重臣拿下。

真实的历史可能是，崇祯帝与袁崇焕君臣二人之间的矛盾早已有之，多疑、专断的崇祯帝对袁崇焕不满已经很久了，而皇太极的入侵只是加速了君臣决裂的进程而已。

崇祯帝最初也许并没有想要处死袁崇焕，但是，此后阉党余孽罗织、夸大了袁崇焕的罪名，袁崇焕再也无法走出这个“死局”。

1630年，袁崇焕被凌迟处死，罪名包括托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援兵四集却尽行遣散、兵薄城下、携喇嘛僧汝城。

今天来看，这些既是袁崇焕的“罪名”，也是崇祯帝对袁崇焕的“抱怨清单”。

大明王朝唯一一个曾经同时击败过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杰出将领，最后却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据说，很多京城百姓都因为皇太极兵临城下而对袁崇焕痛恨不已，甚至有人在刑场上生吃刽子手从他身上割下的肉，场面极其残酷又极其荒唐。

袁崇焕死后，大明朝堂上下再无人可阻挡后金军的兵锋，大明灭亡的命运就此注定。

4.

在广渠门内的一个居民区里，隐藏着一座不为一般人所知的袁崇焕墓。

几年前的一个清明节，我曾按图索骥，来到墓前，这里有一块立于1831年的石碑，上书“有明袁大将军墓”。

在袁崇焕墓旁，还有一座佘义士墓。

相传，袁崇焕冤死后，家人佘义士冒死偷走袁崇焕的遗体，加以掩埋，并要求佘家世代为袁崇焕守墓。

自1630年起，佘家17代人为袁崇焕守墓，390年间，从明朝到清朝，再到民国和新中国，从未间断，直到2020年佘家第十七代守墓人佘幼芝因病在北京逝世。

中国人的忠义，是写在骨子里的。

一个誓言，可以历经390年不中断，这不是哪个民族都会出现的奇迹。

如果你在清明节前后来到北京，有机会也可以去袁崇焕墓看看。这里虽然没有故宫的宏大，也没有颐和园的秀丽，但是，这里却有一段令人感慨万千的往事，它隐藏着一段封建王朝忠臣冤死的悲剧，它也叙说了一段流传了近四百年关于忠诚和誓言的往事。

5.

从广安门往东，第二个路口，就是大名鼎鼎的牛街。

这里有全北京最正宗、最好吃的涮羊肉。

这里还有牛街清真寺，它亭台楼阁的建筑，与国外的清真寺迥然不同。

其实，我们今天看到的各种佛教寺庙，与印度和东南亚地区的佛教寺院也迥然不同。

当一种外来的宗教和文化传入中国之后，中国人总是有办法将其融入自身的文化和传统，这种“化”的能力让古老的中华文明总是能吸收新鲜的东西，不断发展自己。

6.

从牛街南口往东不远，就是北京法源寺。

645年，唐太宗李世民亲征辽东，回师途中经过幽州，为了哀悼阵亡的将士，他下令在幽州城内修建一座寺庙。

4年后，李世明去世，在他去世前，并未见到寺庙的落成。

直到696年，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寺庙才落成，武后赐名“悯忠寺”。

1000多年来，它见证过“安史之乱”，也见证过“靖康之祸”。

悯忠寺所在的幽州，曾是安禄山、史思明的大本营。

北宋时，这里被称为燕京，曾是辽朝的南京，也曾是金朝的中都。

1127年，“靖康之乱”后，北宋灭亡，金军掳掠宋徽宗、宋钦宗等北上，曾在燕京停留。

那一年的七月初十，宋钦宗在经过三个多月的颠沛流离之后，抵达燕京，就被安置在悯忠寺，前后约两个月。

7.

历史上，悯忠寺屡建屡毁、屡毁屡建。

明英宗曾赐名“崇福寺”，清雍正又赐名“法源寺”，相传至今。

乾隆皇帝曾拨资修整寺院，并亲手写下了“法海真源”的匾额，它至今扔悬挂在法源寺大雄宝殿之上。

明清时期，每年春天，法源寺内丁香花盛开时，文人墨客都会聚集一堂，举办“丁香诗会”，纪晓岚、顾炎武、龚自珍等都曾在法源寺内留下足迹和诗篇。

1924年4月26日，徐志摩曾陪同泰戈尔到法源寺赏丁香、观古刹。

今天，善男信女只知道北京北二环内的雍和宫，却不知道，就在北京城内，还有这样一座历史更为久远的法源寺。

8.

从法源寺往东，就是菜市口大街，沿街往北，就是传说中的菜市口。

从清朝中叶开始，这里成为京城的一处刑场。

1898年9月28日，谭嗣同、杨锐、林旭、刘光第、杨深秀、康广仁在这里就义，史称“戊戌六君子”。

“戊戌变法”的起因是甲午战败后，清廷内外交困，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中国一帮优秀的知识分子希望通过光绪帝实现变法自强。

虽然维新派有着一腔热血，但是，却因为政治经验不足，加上慈禧太后依然幕后操控着朝廷实权，变法很快失败。

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优秀知识分子挽救民族危局的努力又一次宣告失败。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场失败，让国人看清楚了清廷腐败、顽固的本质，自此之后，革命取代变法，成为中国人自我拯救的新主题。

13年后，武昌起义一声枪响，腐朽的清廷就像纸糊的房子一样迅速倒塌。

“戊戌六君子”的血，终究没有白流。

9.

随着清朝灭亡，菜市口也终结了自己作为刑场的命运。

今天，当你来到菜市口时，会发现，这里已经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大路口。

在路口的东南角，中信城小区高楼林立。

在路口的西北角，光阳谷城市森林公园已经建成多年。

每年三四月份，迎春花、山桃花、碧桃、丁香、海棠等次第开放。当你徜徉在这片小小的城市公园里时，总能收获一份闹市中的静谧和惬意。

10.

这个春天，当你来到北京时，你不仅可以去故宫、去颐和园、去长城，你还可以去雍和宫的西边看看国子监里那190块高大的“十三经刻石”。它完成于1794年（乾隆五十九年），这是中国历史上儒家经典刻碑中最完整的一部，包括《周易》《尚书》《诗经》《周礼》等，共63万字。这些石碑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隐喻，它代表了中国封建王朝最后的文化辉煌，它也代表了中国与西方世界当时迥然不同的发展轨迹。在“十三经刻石”完成前，欧洲的法国在1789年爆发了资产阶级大革命，再往前，北美在1775年爆发了独立战争，美国就此诞生。

你还可以去阜成门内，看一看历代帝王庙。这座始建于1530年（明嘉靖九年）的庙宇，距今已有将近500年的历史。清朝后来重修了历代帝王庙，几经增添，目前，这里祭祀着188位帝王、80位功臣名将，你所熟知的很多帝王、将相，都在这里享受着后人的祭祀。在这里，你可以感受到中国人独特的敬天法祖理念，也可以体会到中国人独有的天下归一等大一统观念，以及崇德报功的历史文化传统。

你还可以去北京城西门头沟的潭柘寺看看，那里有一棵据传植于唐朝的“帝王银杏树”，树龄已有约1400年。

你还可以去北京城北怀柔的红螺寺看看，那里曾经是弘一法师师傅印光法师的修行之地。印光法师作为民国四大高僧之一，后来从红螺寺南下，到浙江普陀山灵岩寺弘扬净土宗，圆寂后，被称为净土宗第十三代祖师。春天的红螺寺，有紫红色的高山杜鹃，也有白色的玉兰，还有红艳的山桃花，在繁华松竹之间，你可以看到弘一法师留下的笔迹。

……

从先秦时期的燕、蓟，到魏晋隋唐的涿州、幽州，再到辽金时期的燕京，再到元大都、明清的京师，这片太行山以东、燕山以南的土地，有着3000年的建城史。

它是先秦时的北方诸侯国，也是唐朝时胡汉杂糅的边地，直到元朝之后，它长时期成为中国的都城。

今天，它是新中国的首都，更是全世界最有活力、最有历史底蕴的都市之一。

在这片千百年来见证过无数沧桑、繁华巨变的土地上，每一脚下去，都是历史，每一眼望去，都有新的希望。

在这里，你可以体会到一座600年古都的大度和包容，也能体会到最新的无人驾驶等前沿科技。

海淀区后厂村的互联网“大厂”比肩而立，西城区金融街的现代化高楼鳞次栉比。

北京的春天，不仅有怒放的樱花、杏花和桃花，还有3000年来深厚的历史底蕴。

只要你有一颗好奇心，北京就像是一本厚重的书卷，常翻常新。

欢迎你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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