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伯陵
来源:温伯陵的烟火人间(ID: wenboling2020)
教员和周先生共事的时间太长,发生的交集错综复杂,要用一篇文章说清楚几乎不可能,所以关于教员和周先生的关系,就选几个标志性的阶段,以点带面简单聊一下。教员和周先生共事的起点,是1926年发生在广州的中山舰事件。那年元旦,教员以国民党湖南省代表的身份,参加了国民党的“二大”,因为他之前已经代理汪精卫出任中央宣传部长,便在国民党的大会上,代表宣传部做了《宣传报告》,反响非常好。会议结束后,教员除了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的工作,还兼任国民党政治讲习班的理事。理事长谭延闿不在的时候,教员要代替谭延闿,负责讲习班的日常工作,而且还要给讲习班讲授《农民运动》的课程,每周一到两次。那时他已在黄埔军校做过政治部主任,并协助蒋介石打赢两次东征,声名鹊起,1926年初已经是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的副党代表、政治部主任、中共广东区委执行委员会的军事部长。因为蒋介石得到两次东征的战功以后,在国民党内迅速崛起,“二大”上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中央常务委员,进入国民党的最高层。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力,也为了把我党驱逐出国民革命的阵营,3月18日,蒋介石以黄埔军校驻广州办事处的名义,命令代理海军局长、共产党员李之龙,把中山舰调到黄埔军校,等候差遣。结果李之龙把中山舰调到黄埔军校以后,蒋介石立即反咬一口,说共产党员把军舰调到黄埔军校,目的是发起军事暴动,危害国民革命,于是蒋介石宣布戒严,并逮捕李之龙等共产党员。这件事是非常危险的信号,说明国民党的右派势力,正式对我党出手了。教员得到消息以后,立即赶到苏联军事顾问代表团团长季山嘉的住处,建议动员广州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监察委员前往肇庆,在叶挺独立团开会。目的么,自然是依靠我党的直属武装力量,团结国民党的大多数高层,然后通电讨蒋,削弱蒋介石的兵权、开除蒋介石的党籍。周先生也提议,把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的共产党员,派到其他军里,各自成立叶挺独立团式的军队。如果这件事做成,我党的军事力量将大幅增强,就不止一个叶挺独立团了。但季山嘉拒绝了教员的建议,陈独秀拒绝了周先生的建议。事实上,那时驻扎在广东的国民革命军共有六个军,蒋介石的嫡系只有第一军,负责政治工作的几乎都是共产党员,而其他五个军都不是和蒋介石一条心,甚至明里暗里都在反对蒋介石。如果苏联能倾向我党一些,陈独秀能稍微强硬一些,教员和周先生的建议成功率极高,真要是这样的话,可能近代史上就没有蒋介石的事了。可惜,历史没有如果,从此以后,蒋介石进入人生的快车道。虽然教员和周先生都没有达成目的,但这是他们政治上的第一次合作,双方都建立了深厚的信任感,为以后的长期合作打下基础。在广州的时候,教员和周先生的地位相差不大,都在各自的领域努力奋斗,但在三十年代初期,两人的地位开始出现明显的变化。因为顾顺章叛变,中央特科遭到毁灭性打击,进而导致临时中央在上海待不住了,逐渐迁移到教员一手开创的苏区。而为了拿到苏区的主导权,留苏派的年轻书生便要极力排挤教员。但周先生不同意把教员边缘化,在留苏派集中火力批评他的时候,出任苏区中央局书记的周先生,还站出来给教员说话,甚至在教员最灰暗的“宁都会议”上,周先生也没有走极端,而是做了“温和有限”的批评,留下一丝余地。具体方式就是削弱苏区创始人的威望,组建以自己为中心、教员和朱老总为辅助的班子,在苏区这片红土地上继续革命。但1933年1月,临时中央正式转移到苏区,把临时中央和苏区中央局合并起来,直接指挥苏区的各项工作。这样一来,周先生的苏区中央局书记职务便撤销了,成为留苏派年轻书生的执行者,教员更是坐上冷板凳,没人敢去看望他。紧接着就是留苏派的年轻书生们损兵折将,中央红军开始长征,转战两万五千里。正是在长征路上,周先生深刻反思了自己的过往,得出一个结论:“我不是帅才”,于是他在黎平会议上支持教员的意见,指挥红军继续向西走,而不是到湘西找贺龙。到了遵义会议的时候,周先生更是以老资格中央领导的身份,和博古、李德等留苏派决裂,并和留苏派分化出来的洛甫一起,支持教员重新出山。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遵义会议是教员代表苏区根据地、周先生代表中央和军队、洛甫代表中央和分化出来的留苏派,在政治上联手推翻以博古、李德为首的一部分留苏派。遵义会议以后,虽然教员的身份是周先生的军事助手,但在四渡赤水的时候,教员用自己的智慧挽救了党和红军,并凭借这份功劳压服众人,彻底拿到军事工作的主导权。于是呢,教员和周先生的地位便颠倒过来,从教员做周先生的助手,变成周先生做教员的助手。到了陕北,教员登上岷山眺望昆仑,然后便写下气势宏伟的《念奴娇·昆仑》:这首词,可以看作是教员在长征后的气质转折点,他经过长征的历练,已经从专注于具体问题的实干家,拥有了目尽青天怀今古的领袖气质。而在1940年,周先生从苏联回国,准备到重庆工作,乘坐汽车路过陕南的时候,他命令司机停车,然后通知工作人员一起去看古迹。这两句话,说明周先生彻底放下了争领袖的心思,开始以留侯张良自诩,打心底里认可了“助手”的身份地位。到了重庆之后,他还专门抽时间去成都,参观了纪念诸葛亮的武侯祠,杜甫的两句诗脱口而出:“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他下定决心以诸葛亮为榜样,上佐领袖下安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处理广州中山舰事件的时候,他们两人尚且是平等合作关系,但经过中央苏区和长征的动荡风波,最终变成上下级关系。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但身处其中的两人,无不是经历了腥风血雨和反复考量,才形成新的关系。正因为教员和周先生确定了上下级关系,两人也都明确了自己的定位,所以他们在工作上非常有默契,尤其是抗美援朝时期,教员和周先生合作的亲密无间。抗美援朝是教员极力坚持的,战争的大方向也是教员把控的,在朝鲜前线指挥志愿军作战的是彭老总,但抗美援朝有很多具体事务,教员又不擅长处理具体事务,所以教员不方便直接指挥彭老总和志愿军,必须通过一个中间人。那时周先生是军委主持日常工作的副主席,每天除了处理政务院的繁琐工作以外,还要到总参谋部作战室听取汇报。据留下来的资料显示,周先生对朝鲜战场的敌情我情、志愿军团一级部队的人事、志愿军分布在哪个村庄、哪个山头都了如指掌。而且志愿军司令部每天要向中央汇报战况,直接汇报对象就是周先生,等周先生整理归纳以后,再带着逻辑清晰的报告向教员汇报。教员根据汇报做出决定,给周先生下达命令,周先生再转给志愿军司令部。除此之外,抗美援朝需要大量的后勤物资,包括武器、弹药、粮食、药品、医疗器材等等,这些物资都需要从国内运到朝鲜。从什么省份收集什么物资,通过哪条铁路线运到朝鲜前线,运到朝鲜前线以后如何交给作战部队,这都是非常繁琐但非常重要的事情。聂老总后来回忆说:“整个后勤工作,都是在他的领导关怀下进行的,这方面的事情,我几乎每件事都向他请示。他抓的很细。”可以说,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周先生就是承上启下的人,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把教员和彭老总直接联系起来,可能两个人都会很难受。自1951年7月开始,朝鲜战场开始停战谈判,此后两年时间,教员依然是指挥谈判的大政方针,但负责谈判具体工作的就是周先生。不过彭老总很快就回国了,开始主持军委的日常工作,否则的话,周先生便要打三份工......在停战谈判的过程中,以李克农、乔冠华为首的代表团,每天都要向周先生发一份书面报告,周先生整理报告并在脑海中梳理逻辑,清晨的时候,再向即将睡觉的教员电话报告一次。有时候前方的谈判代表团发来紧急文件,周先生便立即写出数千字的回电,然后发送教员审阅,教员看完一字不改,直接回给周先生,发送前方的代表团。现在留存下来的一百多件电文,几乎都是以中央的名义发送的,但实际起草人其实是周先生。教员离不开周先生,周先生同样离不开教员。教员需要周先生细致入微的执行力,周先生需要教员高屋建瓴的分析力和决断力。虽然教员和周先生能亲密无间的合作,但他们的合作方式,注定了他们在如何建设社会主义中国的问题上,会有截然不同的理解。遵义会议以后的数十年,教员总是高屋建瓴,从宏观方向上掌握大政方针,他本身又是思想深邃的哲学家,所以教员建设社会主义中国的出发点,往往是主义、思想、生产关系、世界革命等宏观方向。周先生数十年来一直负责落实教员的大政方针,并以大管家的身份,处理所有的具体事务,所以周先生建设社会主义中国的出发点,往往是干部、纪律、生产力、科学技术等细分领域。就像1956年,教员在《论十大关系》里写道:“这十个问题都是围绕着一个基本方针,就是要把国内外积极因素调动起来,为社会主义事业服务”。天下一切都为我所用,我把一切又还之于天下,可谓是大气磅礴。1963年,周先生做过一次报告,期间说到:“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社会主义强国,关键在于实现科学技术的现代化。”他们晚年的分歧与矛盾,几乎都来自对建设社会主义中国的不同理解,为此,他们之间爆发了很多次鲜为人知的冲突,例如“反冒进”和“反反冒进”、“抓革命”和“促生产”的先后顺序等等。1973年8月“十大”召开,教员要求:“中央委员会和政治局,都要三四十岁的人多一些才好”,于是在开幕式上,周先生代表中央做了政治报告,小王紧排其后,做了修改党章的报告。正是在这次会议结束后,代表们长时间鼓掌,不愿意离开,教员因为腿脚不便,便和代表们说:“你们不走,我也不好走”,周先生站起来和代表们说:“主席目送大家退场,请大家行动起来。”而在“十届一中全会”上,教员继续当选为主席,周先生和小王当选为副主席。
1974年12月23日,教员正在长沙休养,周先生便乘坐专机到长沙,和教员进行了数次长谈,后来称之为“长沙决策”,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便是周先生提议小平同志出来工作,教员同意。“你的身体不行了,我也不行了,叶帅也不行了,刘伯承也不行了,朱德也不行了,难啊。小平同志政治思想强,人才难得。开二中全会补他为常委、副主席,并担任军委副主席、国务院第一副总理、总参谋长三个职务。”“你身体不好,你安心养病,国务院的工作由小平同志去顶。”但同时,教员决定小张做总政治部主任,负责军队的宣传、思想、政治工作。1975年1月13日,“四届人大”召开,周先生在《政府工作报告》里,重申了1964年“三届人大”时提出的两步设想:“第一步,用十五年时间,即在1980年以前,建成一个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第二步,在本世纪内,全面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使我国国民经济走在世界的前列。”会后,小平同志正式当选为国务院第一副总理,在周先生治病疗养期间,主持一切会议和呈批文件。周先生还当众说到:“我身体不行了,今后国务院的工作,由小平同志主持。”
小王和小张担当大任,和教员关心思想、主义、生产关系是一脉相承的,小平同志复出工作,是接替周先生主管一切具体工作,并执行科学技术强国的目标。这几项人事任命,归根到底是来自他们两人的理念分歧。当然,他们两人做“长沙决策”的时候,都已经进入风烛残年,随着两人的离世,他们的理念分歧,也以疾风骤雨的方式,暂时划上一个句号。时隔将近五十年,世事如沧海桑田,早已脱离了他们两人的预期。只有他们两人的往事,烙印在历史的长河中,留待后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