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并瓦野人

风紧！刚刚迈进2019年，一个火遍中国大江南北的行业就开始江湖告急。

先是权健负责人束昱辉因企业涉嫌传销被抓，9天后，河北沧州传来消息，华林酸碱平生物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林”）主要负责人和相关人员于2019年1月15日被警方控制。

消息传出，环京地带这个中国传销行业的心脏为之震动。

大张旗鼓办足球队的束昱辉

绝大多数传销届大佬都有着极其辉煌的个人“奋斗史”。以束昱辉为例，排除北大毕业、美国《时代》周刊封面人物这些不靠谱的公司包装，他从盐城新丰镇裕北村的无业游民奋斗到落马时的全国政协委员，足以自傲。

至于华林的刘德林，最初的时候只是一名锅炉匠，被抓前他则是销售额几十亿公司的老板，中国电视台、大爷大妈心中的“健康专家”，一点本事都没有的人做不到。

非法传销，在中国屡禁不止，原因之一这个行当合法与非法天然杂糅，在没有外界的强力监管之下，投机实在是人性使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它在中国屡屡造就商业传奇，对无数渴望一夜暴富的人而言，它是模式容易复制，充满诱惑。

把时间回拨两个月就是一番盛世图景。一场被冠名为“面向未来的直销”国际论坛在北京隆重召开。

“面向未来的直销”国际论坛

这不仅是世界直销协会联盟第一次在中国办年会，同时也是一场“时代尖端人才”的交流盛会。当下全球直销行业的销售额已经超过1800亿美元，从业人员超过1亿，其中单是中国市场，每年的销售额就达到2000亿人民币左右，在全球直销市场中位居第二。

但是和美国机制成熟的市场不同，虽然发展多年，中国直销充斥着各种混乱。打着各种旗号从事“直销”的公司成千上万，真正拥有合法牌照的企业仅有93家，偏偏出事的权健和华林都属于有牌照的。这个江湖出事也就是时间问题。

结果，丁香医生给了它致命一击。

权健和华林倒下了，但这个混乱的江湖上依然充斥了众多“杰出”与“骗子”交织的企业与大人物，问题只是下一个倒下的会是谁？

01

锅炉厂装不下的贪欲，华林的入坑

华林的倒下，也许会让刘德林充满不甘，因为他似乎纯属被殃及。

两个月前他还风光无限，也许还在捉摸迈入2019年，自己的国际大公司又能多吸金几十个亿。位于黄骅市总部大楼在一年前才刚刚奠基，当时一众地方要员都到场站台。

前脚参加完世界直销大会，刘德林后脚赶着去拿了一个大奖。颁奖会同样是在帝都，在会上，他代表几万直销人拿下了一个全国“十大最受欢迎健康品牌”奖。

满载赞誉而归，谁曾想，丁香的一阵鼓弄，锤倒了权健，还友情为它松了松土。

权健事发前，华林官网早已出现一个游动的浮窗，仿佛事先听到风声似的，声称“将合规经营、诚信经营、守法经营，接受政府和监督部门的监督指导和公众监督。”

然而，媒体随便一挖就发现华林在2017年以33件投诉高居直销企业榜首，远超风口浪尖的权健。于是，华林就成了另一只过街老鼠。

刘德林在他人生的前半场还算个规矩人。他当过村里的生产队长、乡镇业的保健医生，1994年，刘德林创立“华林”牌锅炉。这时候的华林和直销或传销八杆子都打不着，不仅如此，企业还凭本事为产品拿到了5个级别的资格证。

如果不走歧路，这本是一个励志故事。

2002年，规矩人的眼睛被一种紫色苜蓿草晃花了。苜蓿，一种主要用作牲畜饲料的植物，也可以作野菜。看到苜蓿，刘德林顿时就像被下了降头，和众多传销保健品大头一样，开始扯出弥天大谎，专门靠嘴赢诺贝尔生物学奖：

“苜蓿草能抗氧化、避免痛风发生、预防眼神经的退化性疾病，甚至坚持喝8-10桶，能将酸性体质变成碱性体质。”2002年后，规矩人不规矩了。

“酸碱平”苜蓿酵素的相关说明

2015年2月13日，比权健晚了2年，华林拿到商务部颁发的直销牌照。一众企业高层们手捧牌照在商务部门口的留影长期挂在华林官网上。

在刘德林看来，这就是搞传销的“挡箭牌”。此后，华林迅速发展出37个服务网点，5个分支机构，覆盖贵州、河北、浙江、广西、吉林5省，上至宾馆，下至副食品店都可成为其服务网点。

稍有成功，华林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打扮成国际大公司。在公司的官网上，可以看到华林称自己已成为“中国直销企业之光”；与天津天狮携手一起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在美国、俄罗斯、乌克兰和意大利设立了总部。

但一罐苜蓿酵素怎能支撑起一个国际大公司，于是，华林一发现“调节人体的酸碱平衡”这个概念就死死抓住，大张旗鼓地开发出一些新世纪的新新人类才能够享用的保健产品，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DDS（Direct Digital Synthesizer）生物电技术，只要电一电人体就能治病，在经销商的口中变成了治脑瘫、癌症、肩周炎、前列腺增生、脊柱侧弯等多种疾病的“神器”。

2018年，随着“酸碱平衡体制理论”的提出者罗伯特·欧·杨被美国法院判处1.6亿美元罚金，这一理论被彻底证伪，一时间，华林也陷入风波之中。

曾经车水马龙的华林总部门口

然而，华林的核心并不在于卖产品，而在于其发展人头入会的传销体制，美其名曰“发展自己的团队”。要想成为华林的C级会员需要购买12500元，每个会员发展一个C级会员可获得提成500元，但只有同时发展两个人员才可获得该奖金1000元。

依靠发展下线，2016年，华林业绩36亿元，这一年权健200亿；2017年，它业绩达到39亿元，在全国直销企业中排名第13，权健业绩150亿，位居第三；2018年，华林排名56，年底时权健倒台；2019年初，华林主要负责人被公安控制。

此时，距离华林拿到直销企业牌照还没满4年。

02

假作真时真亦假，天狮从不矫情

被华林挂在官网上的天狮，可算行业内的大哥大。

论人头之盛，天师不知道要比华林高出几个数量级。

天狮老板李金元素有中国直销教父之称，最喜好阅兵。2006年，十万天师信众在印尼雅加达SENAYAN体育场欢呼李金元的驾临，一同庆祝天狮第11个生日。

在天狮的第20个生日上，李教父穿着中山装，爬上吉普车，在70多辆二战古董军车的护卫下，对着他从中国大陆带过去的6500多位员工指点江山。

站在吉普车上的李金元和外国人合照

李金元具有强烈的领袖情结，很喜欢被人行注目礼的感觉。他也许曾在梦里，对着世界高喊“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李金元这一切努力没怎么能入十几亿中国人的法眼，却赚了国际友人们一波关注度，法国的《巴黎人报》、英国《卫报》和路透社都相继报道过他的盛大海外阅兵式。

教父打广告的手法令人想起LV，广告打得越多，人们就越关注，名气就越大。服装界老板都想复制出一个LV，最后山寨遍野；中国直销界也有一个新目标：看齐李金元，赛过蓝天狮。

李金元携6500余名员工豪华欧洲游

李金元们的发达，还得从直销在中国本土化说起。直销诞生在美国贫富分化严重的背景下，本是为了省去工厂与顾客之间因为产品层层传递而产生的费用。但到了中国，直销没来，传销先入。

投机取巧发展人头赚取利润显然比说服他人买下产品容易得多。90年代，随着化妆品公司雅芳把这个模式带入中国，传销和直销就在中国市场上乱了套，商业诈骗事件频频出现，市场秩序迅速遭到破坏。

为了整顿市场，中国政府在1998年颁布《关于禁止传销经营活动的通知》，一刀切之后，来自大洋彼岸的外资直销企业也一时难以为继，其中就包括安利、玫琳凯、雅芳、如新和康宝莱等等。

市场平静了7年。2005年，中国政府为了兑现2001年入世的承诺，颁布《直销管理条例》和《禁止传销条例》两项条例，重新打开直销市场大门上已经被拴上的铁链。

新一轮冲击来了。披着直销企业的牌照，做着传销企业的事，这样的大户在全国直销企业中层出不穷，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争取一块真牌照，拿来维持假营生。

比起华林，天狮李金元更想得到这块牌照。1998年远赴重洋时，李金元是带着遗憾离开的。直销牌照制度重启后，政府还是不愿意颁牌照给天狮，纵使李教父已然成为全球华人企业500强、全球华人富豪500强。

做大做强的天狮如果按照领牌时间来看，它只是中国直销行业的后来者，相比外资雅芳、安利来说，李金元拿到牌照已经是2011年1月的事了。但在直销企业遍地开花的天津，李金元旗下的天狮是天津城的大哥，也是最早拿到牌子的企业。巧的是，天津武清开发区简直就是直销公司的大本营，李金元的公司距离权健只有13分钟的车程，中间只隔了一条广源道，意寓“财源广进”。

路富不富贵不知道，但是聪明人李金元是知道自己手里握着一块“黄金牌照”的。有了它，就像有了一块免死金牌，面对外界的质疑，底下的天狮人都可以骄傲地大喊“我们是有照的”。意思就是，我们和外头那些做传销的下三滥不一样。

天狮被央视《焦点访谈》点名

因此，即使是拿牌后的第三年，天狮因虚假宣传而被央视《焦点访谈》无情披露，集团也丝毫不显一丝影响。没有虫草的天狮牌虫草菌丝体胶囊还敢以虫草来命名，也许正是李金元的企业文化让底下的员工有了这十足的底气。

保健品直销企业除了拉人头、发展下线的模式一模一样，似乎常常连产品都很像。

天师似乎也十分青睐用电治人，不知道是谁偷了谁的创意，和华林一样，天狮有一款产品名叫天狮护心保健仪。只要把这一款类似耳机的产品绕过脖颈佩戴与胸前，打开开关就能够接通人体电路，从而调理心脏。

也许是来钱的速度特别快，直销界的小混混们也学起了不入流的山寨法子，使得国内一度出现了诸多假天狮。假天狮打着真天狮的名号四处坑蒙拐骗，号称入会仅需2800，被骗者不计其数，以至于打开某搜索引擎输入天狮，还可以看到一个饶有趣味的问题：“请问如何加入真天狮”。

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03

百年老店的不甘寂寞，奢华无限极

比起上面两家生于虚养于虚的大户来说，接下来这一家，实乃“脱实入虚”，一出生就背靠大山，血统也更为高贵。它不寻求外在的名声有多响亮，仅凭内在就收割一批粉丝。

无限极约谈“心肌损害女童”母亲，协商无果

在华林当事人被警方控制的第三天，无限极被媒体点名恐怕会让人大呼想不到。澎湃爆料，陕西一位无限极人员夜间约见服用无限极8种产品后患上“心肌损害”的幼儿的母亲。

同样在丁香医生爆出权健事件的第二天，微博用户“医生妈妈欧茜”也在其微博质疑了某位新手妈妈给婴儿喂无限极增健口服液。对于无限极来说，似乎哪里有风口，就偏要往哪里去。

谈起无限极，就不得不提及其背靠的百年企业李锦记。这是一家做调料的百年老店，拥有着极好的口碑，到了李家第四代传人时，选择开拓健康事业。无限极老总李惠森声称，要做一个经营1000年的企业，要肩负起中华民族健康传承的使命。

无限极声称要做一个1000年的企业

于是，推销人员嘴里声称能够治胎毒和黄疸的增健口服液诞生了。

不仅如此，无限极的推销人员在推销海豹油时总是爱“演”上一番魔术：把海豹油的胶囊剪开，并且将口中嚼了一会的口香糖丢进海豹油，让它“凭空消失”。推销员一番高谈阔论：看哪，口香糖都能融化，更何况人体内的高血脂和高血压呢？[1]

事实上，无限极只是在顾客面前变了一次科学实验，牢牢利用了果胶溶于油这一点而夸大了无限极的作用。不仅如此，与华林、天狮相类似的发展人头赚取利润的经营模式也是无限极屡次陷于“传销”舆论池的原因所在。

在2016-2017年中国直销公司业绩排行榜中，无限极高居榜首，以249亿元的业绩，成为超过安利、完美和权健的大户。巨额的收益背后必定有千千万万的推手。权健出事以后，和华林的操作类似，无限极在2019年1月12日将一条通告发上官网。

“无限极积极拥护主动配合‘百日行动’”，指的是国家关于开展联合整治“保健”市场乱象百日行动。北部有风，南部响应。华林和天狮永远比不上的，是无限极的好实打实刻在了消费者的脑子里、心里、血液里，甚至还要把它带到后代的人生轨迹里。

只是在中国千千万万的被害家庭里，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保健品不是药，根本治不了病，可这个道理，就连百度都知道。

这个江湖中，似乎只有为数不多的从业者能独善其身。这个江湖，真是怎一个乱字了得。

[1]循环式返利 无限极直销这么玩. 北京商报.2017.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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