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hairman Rabbit
来源：tuzhuxi（ID：chairmanrabbit）
按：巴黎奥运会开幕式在国际上引起巨大争议。巴黎奥组委为此道歉，官方网站也将视频撤下。国内也有许多相关的讨论。写这篇文，主要从两个孩子的家长角度写的，其次也是作为社会观察者和跨文化交流者来写的。但首先，还是作为孩子的家长。这样的事情其实也是好事，可以帮助我们思考和厘清许多问题，包括对孩子（上到一定年纪的）进行讲解，最终都是很好的学习过程。
1.“西方来的问题”：就在不久前，我11岁的女儿突然问我：“爸爸，说性别是‘流动’的”，是什么意思？”我愣了一下，但马上想到，她应该是从最近的一个游戏里看到的，确定人物角色时，性别里有一大堆选项，就是西方白左关于性别、性向的东西。我没有立即给予正面回答，想这样的问题还是等到想清楚口径后再给女儿解释。当然也不能拖太长时间，还是得跟她解释。现在的年轻人，只要接触当代西方文化，自然而然就会接触到这些东西，如果孩子还小，就会有困惑，过程中是需要家长帮助给予指导的
2.本应面向全家观看，结果变成家长指导：巴黎奥运开幕式，由于有时差，是在北京时间的凌晨进行，刚好孩子们都休息了（一个11岁一个5岁），只能后面再看录播。到第二天，我从西方媒体报道里发现，这个开幕式的内容导向是很有问题的，最主要就是“性”的成分比较多（highly sexualized），然后就是对LGBTQ文化的宣传和放大。我看一些视频片段，立即判断很多内容是完全不适合给未成年儿童观看的，有些内容则应当在家长的陪同和指导下酌情给未成年人观看（实际上普通中国家长自己对这类内容也不了解，看了都是文化冲击，都谈不上给孩子以指导）而这又是让人很难理解的：像奥运开幕式这样的东西，应该传播最简单、最纯粹、最普适、最主流的东西，尽可能贴合体育，可以在全球范围供全世界家庭全家一起观看，绝不应该出现有敏感有争议的内容。两日后，在给孩子播放开幕式的时候，在涉及那些内容时我就直接跳过。这是一个全人类的体育盛会，人们应该歌颂、赞美、庆祝、拥抱体育精神，而不是讲解（白左）关于“性”的复杂性和流动性的教学场景。而巴黎主办方搞出这样一台节目推送给全世界的家庭，是一种极为欠考虑、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
3.巴黎奥组委的道歉和视频下架：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很清楚了：巴黎奥运会开幕式成了一个巨大的争议事件，甚至是一个“丑闻”.。有关节目及整体基调在法国国内及国际上引发了无数批评，在网上被美西方及全球网友骂成狗，并引发各国意见领袖（包括领导人、政客、评论家、社会团体及宗教领袖、媒体等）的批评。西方媒体报道，开幕式引起国际众怒（international outrage）。当然，在西方世界内部，虽然白左/自由派未必是社会主导，但却是主流舆论里的主流，主流舆论是讲政治正确的，不敢批评LGBTQ，更丝毫不敢提及开幕式里存在放大少数族裔的问题，基本上只能抓住“冒犯基督教徒”这一角度，报道社会各界对开幕式的不满。最终，巴黎奥组委致歉，承认有关节目安排欠考虑，并在油管等社交媒体上将官方视频下架。
4.言论自由的边界：西方社会很讲究“言论自由”，认为这个东西很神圣，要加以保护。此外，西方社会还有许多不能触碰的“政治正确”规则。所以，在西方社会之内，网友骂归骂，少数右翼媒体也敢骂，但要在比较主流的媒体及舆论场里对开幕式进行批评是有技巧的：有能做的东西。也有不能做（或要绕道走）的东西。不能做的，就是直接评价LGBTQ；能做的，就是咬住冒犯基督教，以及批评内容不适合未成年人观看。在这两点的基础上，对开幕式的内容开火，对“言论自由”小心翼翼的确立边界。
5.国内的舆论混乱——认为法国这样是先进：但国内的网上舆论是相当混乱的。开幕式第二天就有人发了一个视频，说央视主持在开幕式“沉默了十几秒”，其实就针对那些LGBTQ的内容无从评论。制作、转发视频的人想表达的意思，翻译一下，无非就是，“你看人家法国多么的文明，多么的先进，多么的开放，多么的自由，多么的高级；你看你们/我们多么的不开化、多么的落后、多么的闭塞、多么的愚昧”，“我们的落后和愚昧都尽在不言中，都用我们的沉默表达了，因为我们知道他们先进，我们落后，而我们连反思、赞美的勇气和权利都没有”。除了这段视频外，这两天还流传着有许许多多这种阴阳怪气的言论，就是十多年前特别典型的“公知体”。
6.引发国内舆论混乱的少数人：国内之所以有这种言论和倾向，无非几个原因：
1)对自己文化不自信，甚至自卑，认为法国这样的西方国家必然代表先进、文明、开化，他们倡导的东西一定是好的，我们则一定是落后的。这种想法其实不仅在中国有，在其他东亚社会（例如日本、韩国）也有，始终在文化上有自卑感，觉得西方的东西怪怪的，主观上很难接受，但应该是代表某种更“高级”的东西的吧。请注意，这种想法和经济基础是没有关系的。换成伊斯兰社会，即便经济落后，人们仍然会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价值2)对西方社会的不了解，以为这些就是代表法国的，就是代表西方的，不知道西方世界内部也有左中右，有左翼的白左/自由派，也有右翼的保守主义者，两派在政治和文化上是不两立、要打文化战争的。法国开幕式这些东西就是白左/自由派（美国语：Wokeism）的一套，右派认为这些都是西方文明衰败、堕落、无可救药的表现。为什么对西方社会不了解呢？因为没怎么在国外呆过。3)对国际社会不了解：以为所有国家/社会/文化都一味崇拜西方，都一味以西方为坐标，不知道人类社会里占多数的人口群体看到巴黎奥运开幕式里的内容是会感到不适的，而且愿意并且能够提出批评。为什么对其他社会不了解呢？因为没怎么在其他地方呆过，缺乏国际视野 4)不知道如何从思想上、认识上去理解和看待这一问题。具体而言，一不知道原来对巴黎奥运开幕式的内容是可以提出合理批评和质疑的，二不知道具体应当如何提出批评，可以遵循哪些原则，利用哪些论据，抓住哪些论点，三不知道这种批评和质疑在西方体系内部占据什么地位，即西方人自己会如何理解和看待这样的批评和质疑5)对一些人性层面的东西、常识层面的东西不理解。比如说很可能还没有孩子，没有家长视角、未成年子女教育视角，不知道对子女教育的复杂性，对性别、性向及各种心理问题也缺乏接触（没有“exposure”）以及缺乏相关知识，所以对相关问题的反应和看法流于浅薄 7.以下是我对相关伦理问题的一些看法，首先说说原则：
1）没有简单的先进或落后一说——“道德相对论”：对某些行为或实践更加的“开放”，或者更加的“包容”，并不能简单和“先进”划等号。比方说，女子袒胸露乳，或者都不穿衣服，天体主义，这是一种开放；获得其他人默许的话，也是一种包容。请问这是更加“先进”么？在更多的情况下，“开放”也是很难定义的——何为“开放”？例如夫妻制。多夫多妻、一夫一妻、自由选择配偶数量、彻底废除婚姻制度，这里面哪个“开放”，哪个“先进”？再比如，允许未成年人自由发生性关系的年纪；允许一个人选择性向的年纪；对“未成年人”的年龄界定；一个社会对成瘾毒品和卖淫的态度，哪些是“开放”，哪些是“先进”？更进一步的，接入脑机芯片、篡改基因打造超级人类，与“开放”或“先进”的关系是什么？可以看出，这些问题并不存在“开放 = 先进” 之说——确切地说，两者没有任何逻辑关系。“开放”可以和“先进”划等号，也可以和“堕落”划等号。更进一步的，大多数问题压根不存在“先进vs落后”之说，在不同问题上的不同边界，不同选择，都只是不同社会不同人在不同时期基于不同的社会标准和伦理原则的不同实践而已，都是带有主观性（arbitrariness）的，都是“相对的”，都是有特定的历史时空局限性。综上，我们不能说巴黎开幕式的高度“性化”和歌颂LGBTQ因为更加“开放”，所以必然“先进”。但同时，我们也不需要对法国社会如何看待性及如何看待LGBTQ做任何道德评判——这是他们这个社会的道德选择，他们开心就好，我们对于他们的选择不做论断（反过来他们对我们的选择也不要做论断） 2）所有人都赞同的道德底线和边界——尊重他人：上文提到的许多问题都是主观的，不同人、不同社会、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不同文明可能有不同的选择，但唯有一条标准是大家都能接受的，是真正“普适”的，就是在追求自己的自由，遵从自己的道德选择，履行自己的权利，实施自己的行为时，应当最大程度尊重他人，避免冒犯他人、损害他人，削弱别人的利益，伤及别人的自由。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大家都自行其是，放纵的追求自己的自由，那社会就无从运转，最终所有人都会丧失自由。而这，就是一切自由（包括言论自由）的边界。8.巴黎开幕式的道德硬伤——冒犯：因此，巴黎奥运会开幕式的核心问题在于：它的内容输出考虑的都是自己的“艺术创作”自己的“艺术表达”，自己的“言论自由”，强调是自己输出的权利、欲望、诉求、价值实现、利益，但不考虑全世界有许多受众群体可能被这些内容所冒犯——那些拥有不同文化价值、传统、宗教信仰、道德立场，希望维护这些价值，并向自己的下一代传承这些价值的人们。世界其他国家的人，被冒犯也就冒犯了，唯在中国还有人暗示说法国人的冒犯代表的是一种“文明的先进”。所以，这个东西只能让西方人自己去说，而用他们评论者的话说，巴黎奥运开幕式“冒犯了基督教徒”，好比在对全球二十多亿基督教徒说：“我们不欢迎你”，“对你们关上大门”。这个评论，说得粗俗一点，就是在指责开幕式等同于在全球基督教徒头上撒尿。
9.冒犯背后本质的第一层——傲慢、无礼、不尊重人（disrespectful）：那么请问，为什么巴黎主办方会允许出台这样冒犯人的节目呢？这里，首先要把“无知”因素剔除。举办这么大型的全球性活动，当然要有足够的文化敏感性，足够的全球视野，法国是个殖民帝国，到今天也是个跨种族、跨文明、跨文化的国家，有足够的文化多样性和复杂性能够理解这些问题。他们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呢？他们为什么要去触碰这些明显有争议的问题？他们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全球受众的感受呢？他们为什么不设定相关的评估流程？答案很简单，他们是有意为之的：骨子里，他们把追求自己艺术创作、表达的自由和权利放在第一位，而把受众的感受放在第二位。在这个过程中，在度的把握上，但凡涉及争议的，涉及敏感的，他不仅回避，还要有意触碰，有意放大，图一时之快，以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震撼效果（“sensationalism”）。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做法，本质就是傲慢、无礼、对人的不尊重。为了说明这个问题，还要特别的强调，他们敢利用《最后的晚餐》的“梗”，敢利用任何疑似冒犯伊斯兰教的东西么？敢利用任何疑似冒犯犹太教的东西么？不敢的。绝对的一丁点胆子都没有。他们非常清楚这些都是绝对不能越过半步的死线，也绝对不会因此犯任何的错误：会有一百个程序拦着他们这么做。所以，他们也就是“窝里横”，搞搞《最后的晚餐》，因为他们认为LGBTQ是“安全”的，冒犯一下基督教（“自己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而冒犯酒神那就更不在话下了。所以他们并非没有边界，而是区别对待，找“软柿子”掐的。究其本质，就是傲慢，无礼，不尊重人。但没想到，举办方低估了各方面的反应，使自己陷入如此大的被动。这应该属于蠢，还是坏呢？应该是既蠢又坏。 10.“无礼”、“不尊重人”的背后是缺乏道德感及堕落。匈牙利总理欧尔班说，西方社会“已经没有道德了”；“他们不相信民族国家依然存在；他们否认[这些国家]存在自己的共同文化，以及建立在共同文化基础上的公共道德”。“[西方社会]没有道德了，如果你看了昨天晚上的奥运会开幕式就知道了”，欧尔班在一次演讲里讲到。（https://www.aa.com.tr/en/sports/olympics-ceremony-shows-there-is-no-morality-in-west-hungarian-premier/3287673#:~:text=Hungarian%20Prime%20Minister%20Viktor%20Orban,public%20morality%20based%20on%20it.） 欧尔班所指出的是更深层次的问题，即巴黎奥运会开幕式无视并践踏那些传统社会、传统文化，传统社区、传统国家珍视、依托的东西；它是破坏性的、解构性的、本质上虚无的。前面提到，我们不应对法国社会对待性，对待LGBTQ的道德取态做价值评判，既不去说他们“先进”，也不去说他们“堕落”；但如果他们不懂得尊重不同受众的感受，不懂得爱护和尊重他人所珍视的东西，不懂得将这种最为基本的道德考量纳入到自己的艺术表达和言论表达之中，而压根就不把他人当回事，那么可以说他们确实是没有道德感的。而这种道德感的缺乏，可以说就是一种堕落，而且是一种更大的堕落。换言之，当我们说不道德和堕落的时候，指的不是对性的渲染，对LGBTQ的歌颂的不道德和堕落，而是指他们输出和表达方式的不道德和堕落。
11.最后，开幕式是否有利于改善法国的国际形象？ 对于LGBTQ人群、白左人群肯定是加分的，因为这就是他们想要的世界。但毕竟这些人在广义的人类社会中是少数。对于大多数人口来说，对性、对LGBTQ内容的渲染是让人不舒适的。个体观看时也许观感并不强烈，但一经公共讨论，就会产生集体共鸣，相互加强，形成共识，最终形成更加强烈的观点。最终，法国奥运会开幕式留在历史记忆里的，可能化简为两个方面，一是开幕式在城市里举办，是对城市建筑、历史的庆祝，而城市是本来就有的物理存在，代表的更多的是法国的过去。二就是各种节目——特别是那些乱七八糟、极有争议，引起国际负面反响的画面和元素。节目很重要，节目是人演出来的，代表的是时代风潮、文化、气质，展现是法国的现在和未来。不少人可能因此觉得法国糜烂、堕落、荒淫、傲慢、无礼、虚无。 12.事出反常必有妖；物极必反。许多东西都是有比例的，比如说LGBTQ；比如说生理上的性（在大多数人口的日常生活和情感池里的占比）；比如说少数种族（法国黑人约300万，占全国人口约5%）。我们看开幕式的各种节目和表演会将这些东西过度呈现，提到不成比例的高度。比如说各种重要表演似乎都是黑人，感觉这是一个黑人占比很高的国家；比如说过度渲染“流动”的性，让人们以为这是生活的常态。诚然，艺术是对现实生活的“放大”，但这种“放大”并不一定都会产生“好”的结果，相反会让“沉默的大多数”更加强烈的感受到国家存在的文化危机、身份认同危机，为这种危机所包围，不知国家到底会走向何方。他们只是有感受，不一定出来表达，甚至默许少数人的狂欢（因此是“沉默的大多数”），但物极必反，“量变到质变”，最终沉默的大多数会行动起来——例如以民粹右翼的方式进行政治表达。需知，上个世纪的欧洲极端主义距离我们并不遥远。也有可能这种变化没有在法国本土发生，但却在其他美/西方国家发生，这就是美国保守派/右翼看到巴黎奥运会开幕式后所表达的由衷惊恐和生理上的反感。要相信，这些东西都会化作政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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