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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小莉们！


2021年11月29日　
原创： 摩登中产
来源公众号：摩登中产
微信ID：modernstory


人间不孤。
 
一
 
11月24日，河南安阳王新刚被撤职，网友翻出小莉感谢声援的视频，视频最后两秒，用特效加了很小一束光。
 
那束光微小且倔强。今年9月底，安阳一老人被大型犬咬伤，小莉帮忙维权，然而狗主人冷漠傲慢，办事单位推诿荒唐，节目连播十期无果。
 
小莉最后哭了，“一直说我们要一帮到底，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狗主人低估了观众对小莉的喜爱。“小莉哭了”，“小莉加油”迅速登上各平台热搜，短视频中无数人声援：“小莉不哭！小莉必胜！”。
 
此后，舆论如海啸般扑向安阳，王新刚登门道歉，而事件仍在调查中。那栋冰冷的墙终被凿开，小莉是凿墙者，小莉是透光人。
 
小莉并不是一个人专属名字。而今在河南卫视，有19个名叫“小莉”的姑娘。
 
每天上午9点，她们整装待发，乘坐节目组旧桑塔纳，奔波河南各地。一天要播15条节目，一年要帮5000多个忙。
 
这样的日子，小莉们已亲历十二年。
 
2009年，郑州二七广场上，《小莉帮忙》启动，5名初代小莉登台亮相。节目第一期是找骆驼，因为有市民想跟骆驼合影。
 
帮忙解决实事，是节目的初衷，小莉们走街串巷，从此成为城市的女儿。
 
3年后，《小莉帮忙》举办海选，3000多报名选手中，最终选出10名“实习小莉”。
 
这些女孩多出身播音主持专业，颜值口才俱佳，然而她们无暇在镜头前拿捏精致，便被卷入城市烟尘之中。
 
她们报道过天价物业费，调查过奶粉黑销售，关注过小象腿患者，还跪地几十分钟，劝下持刀跳楼的男子。
 
除了惊心动魄的大事件，更多时候她们在帮忙寻物和寻人，找筷子，找车票，找口红，找儿子，找前夫，每一段寻找都连着人间悲欢，别人觉得琐碎，她们却锲而不舍。
 
有时候，她们也帮倒忙。曾有夫妇被配电所工人修剪的树枝砸到，希望两万块私了，小莉当场倒戈了。
 
小莉们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的韧性。
 
她们曾步行十几里沿路寻找ATM盗取现金人，守在一根拦路灯杆前4小时打无数电话问到负责人。
 
王新刚之前，她们曾连追12期，报道涉嫌性骚扰的老板；为帮一个小偷，小莉从冬天帮到第二年春天。
 
12年风霜雨痕，《小莉帮忙》收视率连年第一，有观众边看还要边做笔记，常有外省观众求助，得知无法跨省帮忙后感叹“我们这有个小莉就好了”。
 
那些奔波风中的姑娘，最终成为城市传说。
 
河南消费者维权时，常言“再不解决我就找小莉了”，还曾有人冒充小莉，被戳穿后还嘴硬“我就是小莉，我就是侠客”。
 
2019年记者节，《小莉帮忙》发文回望烟尘。记者用昼夜交替的青春，穿梭繁忙的街道，感受着城市的肌理。
 
小莉们说：我们和真实的世界在一起。
 
二
 
《小莉帮忙》制片人孔琛，去过汶川地震现场，报道过北京奥运会，原本羡慕水均益那样大记者，觉得新闻就应是大场面。
 
来到《小莉帮忙》后，他发现“一点点改变”，也是新闻的意义之一。
 
《小莉帮忙》最早是河南电视台《民生大参考》一个栏目，第一任记者叫陈小莉，小莉因此得名。
 
《民生大参考》创办于2004年，被誉为卫视中最接地气的节目。节目诞生无数名场面，比如记者直接拽黑中介去派出所，“你碰到我算是碰上硬茬了”。
 
那些年，电视节目锋利且有力量。2002年江苏电视台开设《南京零距离》，9个月后，登顶收视第一并持续霸屏，收视率常赢新闻联播。
 
南京人大事小情，下意识就先给零距离打电话。有一次，节目现场调查“长江大桥的收费站该不该拆？”结果，一下子打进来1万多个电话。
 
零距离的记者就是南京人的小莉。记者常比警察和消防先一步赶到现场，而节目主持人孟非，被昵称为市民的儿子。
 
每个黄昏，南京人习惯边吃饭边看零距离，听孟非点评新闻，孟非的主持桌和家里的饭桌一边高。
 
曾有务工情侣，吵架后男方找不到女方，打电话求助，孟非在节目中劝道：异乡打拼，互相扶持非常可贵，不管发生什么事，再给一次机会，见一面不好么？
 
节目播出后，南京满城寻人，民间通讯员最终用数码相机拍到了见面，许多人赶去围观，还有大妈鼓掌。下班路过的孟非，格外感动。
 
人们喜欢这个说真话接地气的节目。有一年，孟非直播时失声，节目还没结束，接线员告知，有两个大姐已出门赶往电视台，号称能推拿治疗此病。
 
一位盱眙县农民，当夜看完节目，绑了3只老母鸡，骑自行车连夜出发。几天骑了一百多公里，把鸡送到电视台。
 
《南京零距离》走红后，各地类似节目接连诞生。安徽台的《第一时间》、重庆台的《天天630》、福建台的《现场》，而到了浙江，则是《1818黄金眼》。
 
有人评价《1818黄金眼》画风可笑，如段子合集，常留评论“瞎说什么大实话2333”。
 
然而节目组却说，那时我们很严肃，越是是鸡零狗碎的现实，越要较劲认真。
 
那几年，电视上的民生节目，或庄或谐，骨子里都倔强认真，因为节目内核中，藏着上一个时代的风雷。
 
它们有一个共通slogan：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而这句话最早属于《东方时空》。
 
1993年《东方时空》创立，隔年春天，《焦点访谈》播出。首期舆论监督节目，报道北京城郊农村，毁林修坟。
 
节目中，怒气冲冲的村支书，将记者带进村委会。记者叶小林怕出事，将拍好的三盘带子，交给司机藏在后备箱，“如果我们出意外，赶紧回电视台报信”。
 
此后数年，焦点访谈记者出生入死暗访偷拍，全国人民正襟危坐，感受电视力量。白岩松说：我希望舆论监督不是大惊小怪，而是一种常态。
 
《焦点访谈》成为九十年代最火的节目，巅峰时有两亿观众。有人留言说：《焦点访谈》是我们心目中敢说实话的地方，不要让老百姓失望。
 
2015年4月30日，敬一丹最后一次主持《焦点访谈》，谢幕退休。
 
白岩松、崔永元、水均益前来送别，白岩松说，希望有一天，不要把我们当作化石。
 
三
 
2010年，《南京零距离》改版，影响力大不如前，主持人孟非有了新主场，帮24位女嘉宾择偶。舞台星光明灭，到处燕语莺声。
 
然而，十多年后，有人依旧想念当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眷恋着、怀恋着、非常想念着曾经的《南京零距离》。


2018年，一个在上一轮民生新闻热潮中诞生的节目死亡了，没有告别。
 
这是成都本地一档交通节目，名叫《谭谈交通》。13年间，谭警官带着节目组，奔忙在成都尘土中。
 
那是中国飞奔的十三年，处处起高楼，遍地腾烟尘，摄像机如万花筒，谭警官意外成为记录人。
 
在路上，制片人和他畅想，最好干这个节目干到七老八十，“其实说得挺认真的，那时带着理想主义”。
 
然而最终，连一句再见都没说，3000多期《谭谈交通》戛然而止。
 
多年后，谭警官将停播称为他个人原因，因精神抑郁以及不堪为名所累。知乎评论说，谭警官如洪水中的礁石，不愿随波逐流，便只能被削去棱角。
 
停播之后，《谭谈交通》反而走红网络。看惯了浮华真人秀和吵闹的团综，《谭谈交通》别有真实的魅力。
 
它如碎镜，映着底层生活的真相，而你我都是镜中人。
 
《谭谈交通》曾拍过一登车老汉，被观众称为福贵大爷。
 
福贵大爷五位至亲都因病早逝，只留痴傻弟弟和老狗相伴。他在锦江区乡间公路上辛苦蹬车，还自我激励“向前看”。
 
B站上，网友称他是现实版《活着》。十年后，谭警官找到了福贵大爷，老人已再婚，女儿已五岁，已有新奔头，他对镜头说“生活永远希望广大”。
 
真实总能令人动容并触达人心。然而，真实且锋利的电视节目已成稀缺品，越来越多小莉消失了。
 
各地仅存的民生节目，越来越娱乐化，出圈新闻多与新闻本身无关。
 
浙江《1818黄金眼》已播了17年，最近几年走红的新闻人物，分别是一字横眉的小吴和身材傲人的杭州郑女士。
 
去年，黄金眼MCN机构成立，有人总结出上黄金眼，靠民生新闻走红，再商业变现的新模式。
 
11月18日，撒贝宁重回《今日说法》，观众却称“完蛋了，他越严肃我越想笑。”人们记住的还是团综boys和芳心纵火犯。
 
十年前，人民网评论担忧“过度娱乐会钝化电视的锋芒”，十年后，在一个万物皆可娱乐的冬天，感谢小莉，让我们回忆起电视的力量，回忆起我们曾握过一个锋利的时代。
 
那份锋利并不能寄望于有限的人。当年敬一丹退休时，崔永元说，当大家人手一台手机，成为新媒体的主人或者觉得自己可以承担一份记者能力时，我真的希望大家负起责。
 
最新一期小莉帮忙中，杨小莉帮一名阿姨维权，阿姨的仪器因暴力运输受损。
 
节目最后，厂家承认赔偿，阿姨双手合十感谢小莉，小莉语气坚定：“没关系，咱这个事情一定会顺利解决的。”
 
寒风凌冽，小莉双手通红，她站在平凡街道中央，没滤镜，没美颜，人间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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