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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患者送给纳粹,他们一个人设崩塌,一个青史留名?


2020年10月07日  浏览(8229)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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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衡量一位医生能否流芳百世?是辉煌的学术成就?还是道德人品?抑或是身世背景?

德才兼备当然是最完美的解法,但一个人的学术成就应该被其私人道德影响吗?

面对这个颇具争议的问题,两名医生用亲身经历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阿斯伯格和韦格纳——两个都曾被收录进医学课本的名字——同样是面临“人设崩塌”的风险,却走向了截然相反的结局。

他们一个被就此除名,一个却依然得以“名留青史”。

文 | PDs. gyouza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丁香园”(ID: dingxiangwang),原文首发于2020年9月23日,原标题为《左手荣誉,右手屠刀:杀过人的医生,还是好医生吗?》。

1

阿斯伯格和他的综合征



 
提到阿斯伯格的名字,你一定会想到另一个熟悉的名词:阿斯伯格综合征。

阿斯伯格综合征,是广泛性发育障碍(PDD)中的一种综合征,属于自闭症谱系障碍(ASD)。

这类患者的重要特征是社交与非言语交际的困难,同时伴随兴趣狭隘及重复特定行为,但相较于其他泛自闭症障碍,相对保有语言及认知发展。
 
图源:分子自闭症
 
作为医生的阿斯伯格本人,曾被认为是“20 世纪最不幸的儿童心理学家”之一。
 
在 1944 年,阿斯伯格首次记录了具有缺乏非语言沟通技巧、相比同龄人行为稍显笨拙、同理心稍显匮乏的一类儿童,并将此命名为“自闭型精神病”。然而,这篇文章在他生前并没有激起多少浪花。
 
去世一年后,一位英国的医生,第一次在自闭症患儿的研究中,引入了“阿斯伯格谱系”这一概念。

自此,阿斯伯格便成为了自闭症相关研究中所绕不开的一个名字。
 
除了没能亲眼看到自己最大的学术成就被认可外,阿斯伯格生前的医学生涯其实意外地一帆风顺。
 
1931 年,阿斯伯格来到维也纳大学儿科诊所。1938 年,德国、奥地利合并。尽管如此,作为奥地利人的阿斯伯格自始至终都没有加入纳粹。
 
二战结束后,阿斯伯格担任维也纳大学临时儿科主任。几年后,一路平步青云的阿斯伯格,在众望所归下出任维也纳大学儿科诊所的主席。
 
在此期间,他不只一次表达过对德国纳粹的厌恶。“我不接受纳粹的观念,所以我坚决不配合公共卫生部门,把精神上有缺陷的儿童交给他们。我就因为这事儿被逮捕了”;“德国人傲慢自大,把我们卷入了战争,给所有人带来了痛苦”。

他猛烈地抨击纳粹对精神病患儿的所作所为,还强调了应该给予这些可怜的孩子最好的学校、老师,给他们专属的特殊教育。
 
学术成就被发掘后,阿斯伯格曾被赞誉为:“尽管在大多数人眼中,这都是些怪小孩,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着他们。”
 
这一描述也奠定了普罗大众及专家学者对阿斯伯格的印象——在二战中用自己的性命保护精神病患儿的优秀医生。

2

人设崩塌



 
2003 年,一位学者发表了一篇探讨纳粹种族思想对阿斯伯格作品影响的文章。他认为阿斯伯格“避免涉及种族问题”,赞扬他出淤泥而不染的博爱行为。
 
就是这么一篇为阿斯伯格背书的文章,给他埋下了一个大坑。
 
其他学者发现,这篇文章中引用了一个有“精神缺陷”的 3 岁小女孩的病例档案,这个小女孩却最终被送往了 Am Spiegelgrund 诊所( AS 诊所)。
 
根据历史记载,AS 诊所是纳粹政府根据“种族优生学”,执行儿童“安乐死”的地方,近千名无辜儿童魂归于此。
 
根据幸存者的描述,儿童会接受残酷的“安乐死疗法”:电击、冰水、被迫吸入一氧化碳、强迫注射镇定剂……无辜的儿童死后,尸体会被用来进行实验,大脑和部分器官则被做成标本。
 
脑标本 图源:《 Am Spiegelgrund 》, Vermont University
 
显然,这和阿斯伯格一直以来的人设南辕北辙:一个为了维护患儿不惜被逮捕的儿科医生,为什么会将孩子送到纳粹分子手上?

2018 年,一位维也纳医科大学教授发表了一篇长达 43 页的鸿篇巨著,揭示了阿斯伯格与纳粹的关系。
 
图源:分子自闭症
 
在这篇文章中,这名教授指出,随着纳粹德国的发展、德奥合并,阿斯伯格对患儿的态度“可能受到纳粹思想的影响”、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一方面,他表明自己与患儿站在一起,并在 1944 年那篇奠定了他学术地位的论文中呼吁道:“精神病的患儿在社会,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位置…… 医生要坚持自己的价值判断,要以我们的人格力量保护这些孩子。”
 
而另一方面,他又在坚定不移地执行着纳粹的“优生学”指示,亲手在病历上写下“将有问题的小孩都送到 AS 诊所去”。
 
图源:分子自闭症
 
前文的小女孩不是唯一一名被送往 AS 诊所的孩子。
 
阿斯伯格曾经加入了某个纳粹专家委员会,对儿童的“可教育性”进行评估,这些被评估的孩子都会被送到 AS 诊所。

累计 158 名被送入诊所的孩子中,59 名不幸离世。

阿斯伯格以他的专业知识,亲手决定了哪些孩子会被他送往炼狱。

阿斯伯格自愿成为纳粹杀人机器上的一枚齿轮,直接或间接地把儿童送到了 AS 诊所。——2018 年出版《阿斯伯格:自闭症在纳粹维也纳的起源》

2018 年,阿斯伯格与纳粹关联的过往被盖棺定论。

此前,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 DSM-5 早在 2013 年已经机缘巧合地删除了“阿斯伯格综合征”这一诊断,并将这一部分的患者划入自闭症谱系障碍中。
 
而 WHO 发布的国际疾病分类 ICD-11 也向 DSM-5 靠拢,将阿斯伯格综合征归入自闭症谱系障碍。

但与 DSM-5 不同的是,“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名称仍然作为其中一个亚型,存在于 ICD-11 的诊断当中。
 
图源:WHO ICD-11

3

韦格纳和他的肉芽肿



 
与阿斯伯格和纳粹的“实锤”不同,同样生活在二战时期的韦格纳医生,他的经历则要扑朔迷离得多。 

从医学的角度来看,韦格纳的职业生涯是幸运的。

二战期间,韦格纳曾详细地描述了一类肉芽肿性的血管炎。

很快,韦格纳描述的这种疾病便被以他的名字命名为“韦格纳肉芽肿病”。

这是一种自体免疫疾病,病因不明,特征为恶性血管炎,主要侵犯上、下呼吸道及肾脏,影响鼻子、肺、肾脏以及其他器官。 

图源:风湿病学杂志
 
韦格纳逝世 10 年后,《柳叶刀》开设 Eponym 栏目,汇总推广“以人名命名的疾病”。对于严谨性的考虑,《柳叶刀》邀请两位学者对韦格纳生平进行研究。
 
2006 年,这份仍然命名为《韦格纳肉芽肿病》的研究报告发表在柳叶刀上。
 
这篇文章的标题,大概是两位作者对韦格纳最后的尊重。
 
报告内容显示,韦格纳是一个纳粹党人。在希特勒掌权的那一天,韦格纳已经加入了纳粹。在德国闪击波兰的第 18 天,韦格纳来到波兰的罗兹。
 
当时德国军队在罗兹建立了一个犹太人区。在流放到罗兹的 25 万犹太人中,只有 1000 人在二战结束后幸存。
 
作为病理科的医师,韦格纳在这个地方似乎并不能做什么,调查报告的两位作者也确实没有办法直接证明韦格纳参与了纳粹对犹太人的迫害。
 
唯一可疑的证据是一封由韦格纳写给德国地方政府的一封信:“今天,关于空气栓塞的研究手稿已经寄到了我的研究所。希望我可以致力研究,发掘空气栓塞更多的细节。”
 
图源:柳叶刀
 
空气栓塞,指的是气体形成气泡进入了人体的循环系统,气泡成了栓子,导致了血管阻塞而造成局部器官的缺血。通常情况下,空气栓塞的成因是潜水意外或医疗操作意外,从而导致了气泡进入了血管。
 
一般来说,流放犹太人的地方,不太可能会出现空气栓塞的病人。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德国纳粹在二战时期正在进行高海拔实验。无独有偶,这些实验的主要受害者都是来自波兰的神职人员。
 
即使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韦格纳和德国的高海拔实验有关联,但地理位置上的巧合和这封内涵丰富的信,还是能让人怀疑韦格纳确实参与了这项不人道的研究。 

4

迥然不同的结局 




韦格纳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后,便在学术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关于是否保留“韦格纳肉芽肿病”这一名称的讨论,也呈现两极分化的趋势。
 
在调查文章发表后不久,一位英国医生在《柳叶刀》发表评论:“虽然相关证据还很薄弱,但患者可并不希望自己所患的疾病跟纳粹扯上任何关系。”

美国梅奥诊所的一名医生在《柳叶刀》质疑:“在缺少确切证据的情况下,作者就试图玷污韦格纳的名声。”
 
两位调查报道作者在《柳叶刀》回复称,“我们已经最大的可能做到公平公正,并尽力维持文章内容的完整性…… 我们了解不是每个人都同意这种观点,也意识到不同观点之间会有交锋。因此我们希望,大家能按事实说话,公正公开地交流这件事情。”
 
《英国医学杂志(BMJ )》还专门开了一个专栏,讨论是否应该保留“以人名命名的疾病”。
 
图源:英国医学杂志
 
但韦格纳没有阿斯伯格那么幸运,虽然学界的争论还没有平息,他名誉的棺材版已经被后人牢牢钉死。

在美国胸科医师协会( ACCP )年会上,委员会一致同意撤回在韦格纳生前颁发给他的“临床大师奖”。“尽管 ACCP 是一个学术团体,但也会关注公共道德。ACCP 为颁发了错误的奖项道歉。”
 
2009 年,ACCP 正式提出以“坏死性肉芽肿性血管炎”这一名称,取代“韦格纳肉芽肿病”。
 
很快,美国权威的医学教材便将疾病名称改为“坏死性肉芽肿性血管炎”,国内出版的《协和呼吸病学》也采取了同样的名称。
 
至此,“韦格纳肉芽肿病”一词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写在最后:

在医学发展的历史上,这样个人成就与品行道德之间的争议屡有发生。

比如无可争议的现代妇科学之父西姆斯,他打开了妇科手术的大门,解救了万千产妇“不治之症”的噩梦。

与此同时,他又是残忍的种族主义者,让大量黑人女性在无麻醉状态下接受痛苦的阴道手术,最后他的雕像被抗议者破坏拖走。

再比如天才医生卡雷尔,他被称作实体器官移植之父,还年纪轻轻就斩获了诺贝尔奖。

谁料在晚年之时,他成了狂热的法西斯主义分子,发表了无数臭名昭彰的观点,引来后人唾弃。

回到本文开头的问题:我们到底该如何衡量一位医生的成就?一个人的学术成就应该被其私人道德影响吗?

阿斯伯格与韦格纳迥然不同的故事结局,也诉说着答案的争议性。

题图来源:图虫创意
参考资料:
1.Herwig Czech. Hans Asperger, National Socialism, and "race hygiene” in Nazi-era Vienna. Czech Molecular Autism  (2018) 9:29. 
2.Woywodt A, Haubitz M, Haller H, Matteson EL. Wegener’s granulomatosis. Lancet 2006; 367: 1362–66.
3.Woywodt A, Matteson EL. Wegener’s granulomatosis—probing the untold past of the man behind the eponym. Rheumatology 2006;45:1303–1306.
4.https://icd.who.int/dev11/f/en#/http%3a%2f%2fid.who.int%2ficd%2fentity%2f36694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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