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仲华
来源：肖仲华开讲（ID：xiaozhweixin）
人类进入文明社会后可简约划分为三种政治文明形态：散漫和封建的民族国家时代 —— 统一和集权的帝国专制时代 —— 松散而撕裂的民主国家时代。如果摒弃细枝末节，从三种政治文明形态中抽象出文明特征的内核，就只剩下六个字：分裂 —— 统一 —— 分裂（或至少撕裂）。
人类文明高度发展与进步的时代，实际上发生在社会相对统一而非分裂的时代，尤其是统一和集权专制的帝国时代。自秦始皇开创帝国模式之后，其后的两千多年里，创造人类文明辉煌的莫不是一个又一个帝国时代。罗马帝国，奥斯曼帝国、阿拉伯帝国、法兰西帝国、大英帝国、沙皇帝国，如此等等。分封建制的后果是无休止的诸侯战争或城邦战争，社会很难休养生息，文明通常因战乱而遭受严重破坏而非进步。大一统的帝国时代，帝国内部相对能休养生息，这或许是文明大发展的原因所在。当大一统的帝国时代结束，民主时代到来，人类社会开始分崩离析，众多的民族国家相继独立，建立了一个又一个独立的民主共和政权。此时的人类是否真的进入了永久和平与安宁的新世界？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历史周期律真就从此消失了么？人类文明的本质是国家的形成，而国家的形成基于高度的社会化。这社会化既包括社会分工与协作，也包括劳动工具和生产力的高度文明（比如金属工具的出现），还包括社会文化的类形成（比如语言文字的出现）。正因如此，西方人才定义人类文明形成的三要素为国家（城市）、文字、青铜器。既然文明的本质如此，那么到底什么样的政治形态更有利于文明的进步呢？答案不言自明。至少，没有国家的统一就谈不上文明二字，自然更谈不上什么文明进步了。中华文化高度繁荣有两个时期，一是春秋战国时期，二是五四时期。这个说法对不对？对。但是，如果基于这个基本认知，就进一步下结论说中华文明最辉煌的时期就是这两个时期就大错特错了。文化繁荣并不等于文明进步。文明是劳动创造，文化是对文明的符号化描述和传播。文明是前提和基础，文化是文明的延伸但脱离不了文明的根基。春秋战国时代固然有诸子百家，但无论他们思想多么活跃，终究跳不出当时人类生产力和创造力的局限。不管是“四大发明”还是几大发明，中国人在人类文明史上的创造和贡献集中爆发于宋代，这也是事实。而且，现代科学理性思维的源头也存在于宋代理学的“格物致知”也是西方科学萌芽时期的科学家们公认的事实。春秋时期文化繁荣但并无文明的大进步，宋代文明与文化同时进步，原因就在于宋代以和平安宁为政治目标，用一切可能的方式避免战争，寻求和平，与民生息，给文明进步创造条件。尽管宋代正是欧亚大陆普遍遭受野蛮民族入侵的时期，哪怕只求得了近百年的短暂和平，但正是这短暂的百年和平创造了中华文明史上最壮丽的文明诗篇。春秋战国时期的思想文化繁荣带来了什么？从百家争鸣到鸡鸣狗盗，从纵横家到称王称霸，然后就是几百年的战乱。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为什么第一件事就是焚书坑儒？因为他太了解百家争鸣与天下分裂与战乱的关系了。当然，如果百家争鸣能有序进行，不至于变成鸡鸣狗盗，就不是坏事。汉以后开启了儒法并存与儒表法里的时代（所谓独尊儒术其实就是儒法并存，儒是礼，术是法），总之政治层面的法与礼从法制和道德两个层面构建社会秩序是非常成功的。尽管两千多年里也有改朝换代，但第一次改朝换代后的大一统国家都能保持相对和平与安宁的社会生态，能与民生息，能文明进步。英国是欧洲最早实现集权专制的国家（16世纪初的都铎王朝），这与英国在欧洲的迅速崛起以及后来逐渐成为全世界最强大的“日不落帝国”不无关系。无论东西方，大一统的专制帝国取代封建诸侯国或城邦国家后的帝国时期，都是文明大发展与大进步的时期。许多人今天讲科学与民主，好像西方科学时代的到来与西方国家的崛起是发生在西方民主社会的背景之下，这是对历史的无知。要知道，科学到来的时代，西方正处在从封建向专制过程的时期，其后果就是帝国时代的到来，压根不是什么民主时代。工业革命和科学的到来，使西方社会摆脱了宗教统治，走向了一个又一个的专制王朝，绝非什么民主国家。这些专制帝国在科学的武装下进一步迈向了大一统而不是分散和分裂，甚至出现了占领和统治大半个世界的“日不落帝国”。且不说中国历史上那些帝国的辉煌，单说欧洲，奥斯曼帝国、阿拉伯帝国（曾统治南欧）、葡萄牙帝国、西班牙帝国、法兰西帝国、大英帝国、奥匈帝国、沙皇帝国，哪一个不是创造了辉煌文明的专制帝国？如果我们把人类文明已经走过的文明时代划分为手工文明、机械文明、电器文明三个时代，那么手工文明的辉煌属于中华帝国时代，机械文明的辉煌属于欧洲帝国时代，电器文明属于美国时代。美国是现代民主政治真正的开创者和典型代表，这丝毫不夸张，因为美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在没有皇帝或国王的情况下，纯粹宪政民主的选举政治第一国。除了美国，人类真正的民主时代普遍出现于二战之后，此前的西方尤其欧洲社会只能算帝国时代。这个常识一定要讲清楚。今天许多人动辄讲什么大宪章和光荣革命，好像从这个时候开始西方社会就是民主时代了，这是放屁。说是源头或许可以，但要讲源头，中国在公元前842年就开创过“共和元年”，这算不算现代民主共和的源头和开端啊？电器文明的出现是否就证明了美国开创的现代民主政治一定就具有绝对的优势性呢？美国很典型，也很特例。美国是现代民主政治真正的开创者不错，但其崛起的确离不开欧亚大陆的两次世界大战。帝国的扩张与战争把帝国自己全都打趴下了，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才有了渔利的机会，并藉此一跃而成为世界的灯塔和绝对权威的领导者。但是，这真的很特例，是否具备普适性，需要更长时间的检验。欧亚大陆的战争，给美国送去了金钱和财富，也送去了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才。战争的实际后果是导致人类最优质的要素资源都流向了美国，这种情况下想不发展都难。二战后过去了大半个世纪，美国的民主政治也凭藉着美国的优势被推向了全世界，有几个民主化的国家真能像美国一样变得富强起来呢？事实并不支持美国政治制度的绝对优越性。今天的世界，民主化的国家占到了绝大多数，其中许多都是在美国的主导下进行颜色革命并迈向民主化进程的，我们并不能看到他们能像美国一样富强起来不是么？你可以举日本、韩国等个别相对成功的案例，但除了个别案例，我们看到更多的是民主化后的社会动荡和民不聊生。二战后的民主化浪潮中，我们还能看到一个个昔日强大的帝国开始分崩离析，陷入无休止的动荡甚或战乱。就说这世界上曾经最强大的大英帝国吧，二战后也真正实行了全民公决和普选，其后果是什么呢？昔日的英殖民地几乎全都独立了，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民族独立国家。英国本土呢？似乎同样是惨不忍睹。英国本土原来由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爱尔兰四个民族王国组成，有各自的民族和语言。帝国时代是大一统的国家，一旦开始民主化后，就必然面临四分五裂的局面。爱尔兰要独立，闹了半个多世纪，还一度出现了臭名昭著的“爱尔兰共和军”，成为当时人类最可怕的恐怖组织，闹得英国鸡犬不宁许多年。最终爱尔兰独立了。可是，这爱尔兰人中有部分人是跟着英格兰信新教的新教徒，更多的爱尔兰人是信天主教的天主教徒。天主教徒们的爱尔兰独立了，新教徒又不干，他们也选择了分裂和独立，离开南方，跑去北方成立了北爱尔兰自治区，仍然隶属于英国。而原在北爱地区的天主教徒们又不干了，他们要与南爱统一，于是又搞了几十年的恐怖活动，直到2009年才基本消停下来。时至今日，我们仍然能在北爱尔兰的首都贝尔法斯特看到远远高于柏林墙的“柏林墙”，横垣在城市里，分隔了同种同族的爱尔兰民族。
民族和宗教问题是最复杂的问题。在帝国时代，强调国家统一，统一是绝不允许讨论的最高政治原则和宪法原则。有了这一最高原则，自然就没有谁胆敢轻易造次了。可一旦民主了，允许甚至强调民族自决，这问题自然就来了。爱尔兰的事情平息没几年，这英国政府自己又开始闹脱欧。英格兰脱欧倒是没太大的分歧，可苏格兰、威尔士和北爱尔兰却分歧很大，他们不干。他们要留在欧盟里，苏格兰和北爱尔兰甚至要因此闹独立。威尔士也有近4成的公民反对脱欧。最后怎么办？英政府只好妥协，允许北爱尔兰仍然留在欧盟，自己脱欧了。英国本来就是脱离了欧洲大陆的一片狐岛，没有太多欧洲大陆的文化气息，虽然曾经一度成为“日不落帝国”，但本土终归只是一个小小的岛国。小岛国也就罢了，居然又分为四个民族。多少年来都在闹腾，分分合合，折腾不折腾啊？
这种情况当然不只是英国，几乎所有的民主化国家都面临民族分裂和独立的问题，都在不同程度地闹腾着，比如比利时同样在闹分裂。存在于荷兰、法国、德国之间的一个卓尔小国，居然也在闹独立，为啥？因为有分别讲荷兰语、法语、德语的不同族群。好笑不？一战前的欧洲，基本上只有几个大的帝国，如今的欧洲已经分裂为几十个小国了，还要继续分下去么？美国当年也发生过南北战争，今天或今后还会有么？我看会有。美国虽然不是帝国，但近200年来一直在发展中，国家富强，人民就不会闹独立。一旦国家出了问题，联邦政府不再具有凝聚力，就一定会有人闹独立。美国的民族和种族问题其实是当今世界最复杂也最严重的地区之一，黑人运动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美国的地区发展差别也是非常大的，加州就是美国最富有的州之一，其GDP占美国GDP近1/6，人均GDP也差不多是全美最高。加州若独立，其经济总量（2019年为3.14万亿美元）仍然能排到全球第五，超过了印度的GDP总量。此外，佛州、德州等南方州也都是富裕州，如果几个南方州像当年南北战争时期一样闹独立，其经济总量至少可依然保持在全球第一或第二的地位。有没有可能再次出现南方独立？最近的疫情期间，加州州长与川普杠上了，他就公开讲过要“从美国独立出去”的狠话。疫情期间的黑人BLM运动中，西雅图就发生了占领市政府和警察局，直接宣布独立的事件。尽管形同闹剧，但还真就发生了武装冲突和枪战，有那么点草根起义的味道了。美国没有民族问题，但有种族问题，二者有什么本质区别么？其实，当种族歧视变成了种族觉醒和反抗，并进一步变成权力主张时，这种族问题就变成民族问题了。一旦民族问题崛起，这民族独立和国家分裂就不可避免。放眼世界，在民主制度下，民族独立和分裂事实上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看今天美国政府那副德性，美国江河日下的时代无疑已经到来。未来的美国分裂为几个国家正在一步步走向可能。美国人，无论是最早的英国移民还是后来的各种移民，大部分都是来自世界各国的反叛者和分裂主义分子。当年从英国分裂和独立出来就是分裂主义的典范，今天从世界各国聚集于美国的所谓“政治精英”们，又有多少不是从各国逃离的“革命党”和分裂分子呢？美国本质上就是全世界各种“坏人”的聚合体，是分裂分子的大熔炉。这些人闹起分裂来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不是不分裂，只是时机没到而已。曾经以历史终结论而成为新自由主义旗手的福山先生最近承认“新自由主义已经死亡”，同时承认中国模式具有制度优越性，但他也强调中国模式不可复制。制度背后其实是文化的支撑，中华文化圈之外，要学中国模式也许真的很难。中国文化最具特色的地方是老子所讲的“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所谓“同谓之玄”指的是于异中求同，即从众多不同的现象中抽象出共同的特性。在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前提下，要反过来从万物中求三，再求二，再求一，这就是所谓“玄之又玄”，即求同再求同。求同即求一，求一自然会求天下之大一统。大一统未必专制和帝国，同样是宪政民主，但绝不允许分裂国家，此乃宪政之首要原则。这或许就是中国模式的文化根基。西方人学得来么？美国式民主当然早已经不是美国立国先贤们想要的民主了，立国时的先贤们要的是共和而非民主，或者说要的是“小民主，大共和”。只不过随着后来的党争局面出现，这美国式民主就逐步走上了政治舞台。美国真正实行全民普选式民主是1965年，英国是1968年。实际上，美国从最辉煌的颠峰开始走下坡路，差不多就是实行全民普选后的1970年代。1960年代后的世界，全民普选的所有国家，包括曾经属于“亚洲四小龙”的国家和地区，但凡实行全民普选的，几乎无不开始走下坡路，这是目前已经看到的实践状况。今天的美国和西方社会，所谓民主政治也不再只是全民普选那么简单，而是在大踏步迈向民粹主义和极端自由主义。民主的未来前景如何，我看到的不是希望，而是恐惧。相比之下，中国尽管也有许多问题，但至少不会出现西方民主所导致的社会撕裂和国家分裂。欧洲式的民族国家独立，其后果就是人类社会的严重碎片化。碎片化是社会化的反动，而社会化是文明进步的前提，所以泛民主化本质上也算是文明的反动。观今日人类政治文明生态，孰是孰非，谁优谁劣，值得思考与探究。 
赞
赞
关注公众号获取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