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故事，就从一个客家话常用字和一个客家人开始吧。

40年前，深圳市委第一次常委会，专门研究特区到底叫什么？深圳还是宝安？

深圳，取自当年的深圳墟镇，镇名源自深圳河。1979年，今天深圳的地盘上，客家人占56%。这个“圳”字，在客家话中，意为田间水沟。深圳，也有深水的意思。

常委们认为,深圳比宝安在国际上的知名度高，不知道宝安的也知道有深圳，因为就在罗湖，非常靠近香港。广东和香港人认为水是好意头，是发大财的好地方。于是，常委会决定用深圳市作为新市的名字，上报获批准后正式公布。

先有蛇口，后有深圳。蛇口的创立发展，又离不开一个客家人，袁庚。

袁庚，原名欧阳汝山，1917年出生于宝安县大鹏镇水贝村（现深圳大鹏新区水贝村），客家人。当过东江纵队港九大队上校、两广纵队炮兵团团长、中共驻香港办事处主任、越南国父胡志明的顾问，并长期负责对东南亚的情报工作。

1978年6月，61岁的袁庚，受命到香港领导招商局，成为招商局第29代掌门。

01 袁庚

在香港，有不少中资企业，其中又以中银、华润、招商局和中旅实力最强。

1978年6月，袁庚赶到香港招商局，走进了位于香港干诺道西15号那栋14层楼高的大厦。

以往，他出国公干途经香港，会经常来此歇脚。那时，他是过客。如今，却要常驻这里了。

袁庚一到香港，便引起广泛关注。他当过东纵港九大队上校，负责范围就包括香港。在香港，他有很多老部下。袁庚很有人格魅力，可以驾驭身边所有人。有人说看到袁庚出山，就觉得中国有希望了。

这个老头子，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20岁，胆子也大得很。刚到香港，就像一只灵敏的猎豹，翕动着鼻翼，广泛搜集各路信息。连总部楼底士多店水果摊老板的姓名、经营状况、每月盈利情况，他都能一一说出来。招商局内部人士对他很佩服，袁庚笑着说：你们忘了我是搞什么出身的吗？

袁庚有过二十多年情报工作经验。1955年和1963年，他的情报分别救了周恩来和刘少奇。

在香港的袁庚，什么都想知道，甚至包括风月片。当时，香港正流行《洞房趣闻》、《金瓶双艳》、《七擒七纵七色狼》。有一天，袁庚让同事带他去看。

在湾仔利舞台电影院，当天上映的是一部拳头加枕头的烂片。还没看到一半，袁庚拉起同事就走，出了电影院，就嚷：“有什么了不起的，结婚也就是这样子！”

袁庚敢于接触新事物。这样的“敢于”很快就在他的工作中体现。四个月后，10月9日，一份袁庚以交通部名义起草的请示报告就躺在了国务院的案头。在请示中，他要将招商局打造为“立足港澳，背靠国内，面向海外，多种经营，买卖结合，工商结合”的综合性大企业，请求获批。

这份请示上报3天后即获中央批准。由于当时香港繁华地带的地价在世界上仅次于日本银座，一平方英尺1.5 万元港币。做大招商局，唯一的办法是利用广东的土地和劳力。

1979年1月31日，刚过完春节，袁庚来到李先念副主席的办公室，请求领导支持。

仔细看了地图后，李先念接过袁庚递过来的一支笔，在地图上一划：“给你一块也可以，就给你这个半岛吧。”

李先念手中的红铅笔，在宝安县地图上整个南头半岛一带，轻轻地划了一个圆弧。一向反应敏捷的袁庚，竟没有随口接住李先念划出的这片土地。

袁庚一看，很大一块地方，足有30多平方公里。他一向胆子很大，但这时退缩了。

袁庚愣是没敢要这块30多平方公里的地块，只敢要2.14平方公里、开发用地约300亩的区域。没办法，他兜里只有一个多亿资金。

此事，也成为袁庚毕生最大憾事。

1981年3月下旬，袁庚开完会后，从香港坐船赶到蛇口。船擦水飞驶，他突然想到：日子过得真快，流水般地掠过，再也不肯回头。思绪仿佛开了一扇窗，一道亮光闪现脑中。他摸出一张白纸，掏出圆珠笔，趴在颠簸的舷窗边，写下了几句整齐划一的口号。

他这时不会知道，几句口号中的前两句，“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是如何影响了中国。这两句口号，被总设计师肯定后，迅速成为一个时代的文化坐标。

“文案专家”袁庚还和另一句著名的口号有关。1992年，袁庚又率先将“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的标语牌在蛇口竖起。

1986年，袁庚提出引入竞争机制，由蛇口工业区负责、不要国家投资，创立一个商业银行的设想。5月，提申请，3个月后获批。1987年4月8日，新中国第一家企业股份制的商业银行——招商银行正式成立。

1987年12月6日，蛇口工业区请示成立“平安保险公司”。1988年5月27日，新中国第一家由企业创办的商业保险机构——平安保险在蛇口开业。

袁庚还在蛇口留下了很多语录：“凡批评工业区领导人的文章，都可以不审稿”，“我可以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发表不同意见的权利”，“不允许在蛇口发生以言治罪的事情”，“最优秀的人可能选不上，但最坏的人肯定选不上”。

最震撼人心的还是袁庚1991年2月的一次讲话。袁庚的弦外之音有三层意思：一是不管什么“主义”，都要接受“人”的检验，接受是否对“人”有益的检验；二是改革开放说到底是为了“人”，为了“人”的事业，大方向不会错；三是蛇口的超前改革试验也是为了“人”，所以大方向也不会错。

一切为了人，为了人的价值和尊严，为了人的进步、人的生存发展与福祉，这就是袁庚在蛇口推行超前改革试验的意义和价值取向所在。

02 港督和金庸

深圳开发建设，还引来了很多特殊人物的关注。

1981年12月30日上午，港督麦理浩应邀访问深圳。这位香港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港督此番访问深圳，第一站就是蛇口。

在蛇口登高望远，麦理浩双手一摊：哦，MY GOD！随后用流利的中文表达了他的心情，“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确实很受感动。”

麦理浩直率地批评袁庚，蛇口对外宣传不够，许多人不知道这里的建设进展情况。他提出自愿为蛇口对外宣传。

第二天中午，麦理浩结束对深圳的访问，经文锦渡返港。在文锦渡边检站，他对香港记者发表谈话，讲述访问蛇口和深圳的印象。

“我也亲眼看到深圳广大地区有旅游及工业的发展。当然，它们零散分布，不像蛇口那样集中，所以得到的印象并不相同，虽然如此，但总的说来，我所见到的，都使我留下非常良好的印象。”

麦理浩访问深圳后，香港舆论以及工商界人士对特区的反映越来越好。很多香港头面人物，比如世家利铭泽、广联集团董事长郑庆飞、汇丰银行董事长沈弼、渣打银行总经理白朗等。

此后半个月，香港到蛇口的飞翔船经常客满，船票供不应求。

霍英东、李嘉诚、王宽诚、胡应湘等超级富豪们，也看上了深圳看上了蛇口。组团考察过蛇口后，他们想在蛇口码头上划一块地方自己经营。但袁庚说只能投资，不能经营，只能作罢。后来，王宽诚和霍英东等又提出想伙开一家大酒店，不过需要招商局为他们抵押贷款。这事又没成。

日后，袁庚流露出一些悔意，后悔没有听从港商李嘉诚、霍英东、包玉刚的建议，在蛇口进行股份制经营。

“这个只有到他失去职位以后，失去他的理想与目标之后，检查自己（才发现），如果有股份制的话，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搞掉。他的理想后来缩小，就放在平安保险里面。平安保险是个缩小的蛇口工业区，他跟马明哲说，一定要股份制，和一切一切官方国有企业切断。他当时遗憾的，改革被颠覆的原因，就是没有法制化。这也是袁庚的局限性所在。”袁庚后来的下属，《蛇口通讯报》的总编辑韩耀根说。

除了港督和超级富豪们，传媒大佬们也第一时间关注了深圳特区的设立和发展。

有一年，《明报》发表了一篇社评，认为建立深圳经济特区，使香港增加了一个竞争对手，对香港经济的发展是利弊互见，但利多于弊。社评特意提到，“特区的设立虽不能就此疏散香港人口，但在特区居民生活水准提高之后，至少可以减轻来港移民的压力。”“投资者采取有限公司方式，如果投资失败而破产，所损失的以有限公司的全部资产为限。中共当局或工人不能扣押投资人，迫使他从香港汇入资金还清全部债务和所欠工资。”

金大侠不会武功，但偏偏写出了风靡华人世界的十几部武侠小说。他也没学过经济学，但给深圳开出的药方也有几分道理。

另一位媒体人林行止，曾在香港《信报》撰文多篇谈深圳特区的种种问题。很多观点虽然没有被深圳市领导认同，但却引发了思考。宽容的深圳领导甚至认为，《信报》连续多天批评深圳，等于为深圳卖广告。

03 刘天就

曾任深圳副市长的邹尔康说，深圳在刚开始改革的那几年，最应该感谢三个香港人：刘天就、胡应湘、林行止。

刘天就当时是香港妙丽集团董事长、《天天日报》社长，他也是第一位到深圳投资的港人。

他的经历很独特。当年深圳还没有的士，刘天就是坐在自行车后架上到深圳市政府的。市政府的人问他为何这么着急？他回答说：香港几十年前也是个小渔村。邓小平把深圳划成特区，这是机会，我要来投资。

在深圳市领导的陪同下，刘天就在深圳跑了几圈后，决定投资。他出资1500万港元，深圳出地皮和劳力，竹园宾馆就是这样来的。

1979年前，这里背靠宝安县城郊外偏僻荒凉的大头岭山，原址是宝安县干部义务劳动时种下的一大片竹子苗圃场。原有风貌基本得以保留，因此叫竹园宾馆。

但宾馆开业几个月后，住店的人越来越少。原来硬件解决了，软件还没跟上。服务员态度不好，水平也差。刘天就要求女员工每天涂口红，干不好就走人，把“炒鱿鱼”的概念带进了深圳，更引进了奖金制度。这些，都得到了深圳市政府的坚决支持。

刘天就是深圳历史上第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并不是因为竹园宾馆，而是因为另一个项目，东湖丽苑。这是中国第一个中外合资的住宅小区项目，也是中国第一个住宅小区项目……东湖丽苑创造了多项第一。

由于刘天就在其中的作用太大了，他给困境中的深圳提供了信心，开辟了出路。因此，深圳把刘天就称为第一个到深圳投资的香港人。刘天就还曾上了香港杂志的封面。

东湖丽苑一炮成功，均价2730港元，一套小户型的房子仅10万港币出头，比香港便宜了一半以上。五千多人排队购房，最后只能抽签决定。

当年的房价放在今天，连有些楼盘的均价都不到。距离东湖丽苑26公里外，深圳湾一号的均价是20万元。最贵的一套，售价高达3.4亿元。

邹尔康念念不忘的第二位港人，是投资广深高速公路的合和集团前主席胡应湘。

1982年，胡应湘把“钱生钱”的概念引入了深圳。他说要投资广深高速公路，深圳市领导就问投资的钱怎么收回来。胡应湘说公路可以收费呀。深圳人这才知道，市场经济原来是可以钱生钱的。

最早到深圳投资的香港人，不能不提到“波叔”。尽管他只是到深圳投资开了一家小快餐店，但没几年，他就发达了。

“波叔”名叫刘森波，1979年，他听说到深圳吃饭不方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没几天，他就在深圳火车站旁开了一家快餐店——新兴餐厅。1985年，赚到了钱的刘森波又和罗湖村委会合资建起了京湖大酒店。

04 我看深圳

香港，是深圳的开始，也必将伴随深圳直到未来。

开发蛇口的，主事人是袁庚，但背后是香港招商局。

之所以在深圳设特区，是因为紧挨着香港。

当初设立四大特区，只有深圳发展起来了。同样是在广东境内，为何汕头珠海沉寂至今？因为它们不靠近香港。

以前深圳被看衰，是因为香港。现在深圳被看好，也因为香港。

内地有不少省份上演双城记，但在东亚这块大陆，最典型的双城记，肯定是香港和深圳。

如同耶路撒冷是亚非欧三大洲的十字路口，处于南海之滨的香港，就是亚洲的十字路口。

香港是全球第三大金融中心，与纽约、伦敦并称为“纽伦港”，是世界一线城市。它的自由经济体系和完善的法律体系，吸引了大量资金的进驻。谁靠近它，谁就可能获得奶和蜜。

香港的风气深深影响了深圳。实用主义和丛林法则，在深圳受到追捧。谁都可能被抛弃，能不能留下来，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就像一个残酷的斗兽场，活下来的都是超级物种。野心勃勃的深圳，弥补了香港进取不足的缺陷，产生了一大批世界级的大公司。

但就像当初袁庚所说，以后的发展目标，是要淡化工业的存在，回归美好生活的本质。

所以，深圳如果想进一步走向星辰大海，就离不开香港。

香港熟悉西方的游戏规则，又是中国人自己的主场，这种战略地位，无法替代。不管哪个城市，即使有再大的野心，都要遵循时间的铁律。一百多年来在欧风美雨中浸淫，又在革命和运动中闯关，这种经历和气质独一无二，也不可复制。这才是香港最大的价值和意义。

没有香港，深圳发展的上限，会极为有限，这一判断，过去适用，未来也适用。

一切都是为了人的进步和福祉。愿我们有更大的智慧，把深圳以及香港发展得更好。

（参考资料：《袁庚传》、《深圳创业史》、南方都市报《小平撑腰杀出一条血路 顶着非议特区一往无前》、中国交通报《一位改革先行者的人本情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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