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断与破产,资本主义的宿命!

2020年05月27日

从资本积累,贫富分化,到工人的生命力处于难以再生产的萎缩状态;从工人工资无法覆盖原料至产品价值增值的部分,到全行业平均利润率的下降;从经济危机到金融衍生品大厦的崩塌;从全球变暖到生态灾难,资本主义向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展示了其不可自我维持之处。


大厦将倾之时,总有人试图力挽狂澜,几代学者和政治家为原生资本主义打上了一个又一个补丁,产生的缝合怪步履蹒跚地沿着历史的小径前进,熬倒了一个国家资本主义的红色帝国对手,它还能走多远?我们会迎来光明的未来,还是长久的黑暗?



逻辑上的分析会告诉我们世界发展的趋势,而具体的途径则是历史中的过程,或者仍有待我们去找出新的道路。在物质世界中,热力学会告诉体系发展的方向,但沿怎样的路径前进,则需要动力学的方法。本文的意图是通过经济学和生物学/化学/非平衡态热力学的相同之处进行对比,来大致描绘经济运行的图景,可能会有很多考虑不周之处,请多指正。


新古典学派的创始人阿尔弗雷德·马歇尔曾在他的《经济学原理》中写道:“经济学家的目标应当在于经济生物学,而不是经济力学。但是,生物学概念比力学的概念更复杂;所以,研究基础的书对力学上的类似性必须给予较大的重视;并常使用‘平衡’这个名词,它含有静态的相似之意。”


与其说我们习以为常的经济运行状态是“平衡”态,倒不如说是“稳态”。平衡态对生物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状态,如果人与一般约定20℃的室温达到热平衡状态,那么基本上已经死透了,或者是我们常说的:凉了。


本不应该这样死去的美国民众


这就好像完全竞争市场的长期均衡一样:


“行业长期调整。在完全竞争市场中,企业可以自由进入或退出某一行业。因此,只要一个行业有利可图,新厂商便会进入,增加供给,使市场价格降低,直至长期利润为零;若行业中有亏损,一些厂商便会退出,减少供给,提高价格,直至行业亏损为零。”


完全理性的市场参与者、完全透明的市场在没有动力学阻碍(没有准入门槛,少量资本就可进入此行业)的行业在长期竞争中就会达到这样的状态。在这里,完全透明意味着一个卖家比其他所有卖家出价都低,所有买家都会选择这一卖家,赢者全得。


说是赢者全得,但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这是经济的空转,没有资本的积累,没有盈余用于改进技术。而化学平衡状态下,正逆反应仍然在持续发生,但正逆反应速率相等,表观上不引起任何变化,亦为空转。



这种理想的模型描述的是一个趋势:“行业平均利润率不断降低是必然的。”马克思也曾在《资本论》中用资本有机构成的变化来解释这一趋势,在竞争中资本家必须不断地改进技术,提高不变资本的比例,引起利润率的降低。


但竞争不是永远的,低利润和零利润也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真实世界所呈现的样子,现实中存在着诸多壁垒,有一些公司有着持续盈利能力,就好像活的细胞周围有一层膜,阻碍着细胞和环境之间的平均化过程。


自由竞争本身在不断淘汰规模较小,效率较低的小资本,而大资本通过规模优势的低成本去击败小资本,以并购的方式兼并小资本,用联合的方式同化其他大资本,诸多经济中的细胞形成了规模化的组织。“自由竞争产生生产集中”,竞争本身在排斥竞争,以至于出现一种新的强有力的经济结构。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从来不是孤立的,而是时刻从国内封建主、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经济体攫取货币的,在仍能从外部获取货币之时,垄断资本主义的时代已经到来了,导师列宁也写出了他代表性的著作《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


垄断资本是这样的一种经济组织形式:具有特别的技术优势或规模优势,通常两者都有,一方面向供应商压价,以垄断低价成交;另一方面向经销商/终端消费者提价,以垄断高价成交,综合两者,赚取垄断利润。


在考虑垄断组织时,不能以单一产业的角度,而至少以整个产业链甚至经济体来考虑。在产业链中流通的商品,像植物生长中的水一样:原料生产者从自然中开采,生产原料,如同根从土壤中吸收水;零部件生产者将原料初步处理为零部件,再汇集到如同树干的总装厂;总装之后,通过如树冠般繁茂的渠道分销给每一个消费者,消费者消费产品,产生废物又回归自然,就像水的运输与蒸腾。



而货币不太一样,像矿质元素,这些矿质元素一般在植物周围循环。根从土壤中吸收矿质元素,又通过运输至茎叶,枯枝、落叶、脱落的树皮又会将矿质元素回馈给土壤;货币从劳动者/消费者手中出发,依次经过零售店、渠道、总装厂、部件厂、原料生产者,每一个环节的企业又都会给劳动者/劳动者报酬,形成循环。



作为一个垄断组织,其具体形式不再那么重要,但其经营商品通常是价格弹性较弱的商品,一时的营业收入和净利润也是可以舍弃的,特别是当市场上有新的竞争者出现时,垄断组织经常以价格战的手段来狙击对手,建立壁垒(价格战中的低价并不是为消费者发善心,而是最为险恶的手段之一)。重要的是结构和这个结构所建立起来的坚固壁垒/护城河。

垄断组织就像有机体中的肿瘤一样。占据机体的空间,夺取健康组织的养分,截断机体内部正常的运输。肿瘤中的这一个或那一个细胞的死亡,不再重要,而是可以被随意替换的;重要的是那个结构,特别是高度发展,密度极大的肿瘤血管系统,以不正常的方式抽取着正常组织的养分,这种从经济体中抽取养分的能力是最重要的。



垄断资本主义是和银行——金融资本高度结合的,这是机体的中枢和心脏,不断地像全身的各个肿块输送氧气和营养物质。一笔笔贷款对于工业企业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产生“人事结合:“通过互相占有股票,通过银行和工商业企业的经理互任对方的监事(或董事)而日益融合起来。



在形成了一个较为稳定的结构后,垄断资本主义能否保持稳定吗?为什么垄断资本不能在本国内获得利润?如果没有更多的殖民地,垄断资本主义会走向何方?


有人认为,即使冲突这么激烈,但世界很大,就像不同的生物种群可以在不同的生态位上和平相处,大象有大象的活法,不一定要把其他物种都踩死。为什么不好好做生意,建设经济,而要打仗呢?


“第一次世界大战,不过是萨拉热窝的一个狂热的民族主义分子开了一枪导致的偶然事件罢了,人类历史本可以以平和的方式前进。”这话说出来曾经是很认真的,真的有小伙伴认为:如果暴躁小伙威廉能够沉下心来,搞好平衡外交,欧洲大陆就能一切安好。


当然,这是不现实的,欧洲不能逃过浩劫。这是因为矛盾并不只源自无规则的竞争。列宁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一书中指出了帝国主义的殖民扩张,是不得已的获取利润的手段:资本家瓜分世界,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心肠特别狠毒,而是因为集中已经达到这样的阶段,使他们不得不走上这条获取利润的道路。



孤立体系的熵在不可逆过程中总是增加的,开放体系由于内部不可逆的热力学过程,熵仍有增大的趋势,但和外界交换物质和能量的过程,可使体系内的熵不变甚至减小,当然,这是以体系外(与内部熵变趋势)相等的或更大的熵的增加为代价的。熵的增加往往意味着体系趋于平衡和沉寂。而生命体通过和外界交换物质,吸收低熵物质,排出高熵物质,维持体系的熵值,甚至减小熵值,也即进行生长发育。


而实际上,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也存在着类似的整个市场趋于长期均衡的趋势——全行业平均利润率逐渐下降的趋势,而这种趋势是一种隐藏着的矛盾所造成的,且这种矛盾可通过进出口贸易来转移。


为说明这一趋势,先考察一下增加值这个概念,从生产的角度,增加值等于总产出减去中间投入;而从分配的角度,增加值等于劳动者报酬、生产净额、固定资产折旧和营业盈余之和。



想要实现商品的价值,进而实现增加值,需要市场上有购买力,或者说,足够的货币持有者。现在,有一个精明的商人,我们就叫他葛朗台好了,他的毛纺厂从市场上买走100法郎的羊毛,希望卖出值110法郎的纱线。


虽然葛朗台本行不是毛纺厂主,但他喜欢把钱以金的形式存在自己的小金库里,那我们就来看看工厂主们把利润都存起来会有什么结果。在某一次循环当中,实现了10法郎的增加值,5法郎用来发工资和缴税,5法郎作为利润收藏到自己的小金库里面,这是他独享的moment。


10法郎的增加值意味着消耗了10法郎市场上的购买力(购买原料的100法郎是增加了原料厂的购买力,卖出产品消耗了买家110法郎的购买力),又产生了工资和税费-财政支出共5法郎的购买力,而另外5法郎,就在这一次资本的循环当中,彻底地从市场上的购买力变为了葛朗台藏在小金库里面亮闪闪的金子。



劳动者生产商品的同时也是消费者,卖者同时也是买者,这本来可以形成一种平衡。但利润这一概念就是资方以“公平交易”的方式在从别人兜里掏钱出来的行为,这也就带来了资本主义的一大矛盾:工人工资和税收转化的财政支出无法覆盖(无法全部买下)原料至产品价值增值的部分,只要利润存在,就存在着一个工人和政府购买力下降,有效需求下降的趋势,总有“有效需求”相对“供给”不足的程度加剧的趋势


当然,没什么资本家像葛朗台老头那样喜欢把钱存起来,巴尔扎克毕竟不是资本家,他尝试经商,却屡遭失败,最后是母亲帮他还了债。资本家需要不断地完成G—W—G(货币—商品—货币)的转换,同时继续购买更多的机器设备,实现扩大再生产。短时间内,这又使利润回到了市场,金银在各大工业部类之间腾挪,但这实际上提高了这一资本家的生产能力和攫取利润的能力,长期来看会进一步加剧有效需求的下降。


有这种趋势,并不一定会发生有效需求的减小。起初,有诸多动力是和这个趋势相反的,我们所关注的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体系,这些动力就来自于体系之外,购买力不足的问题要由更多的购买力,更多的货币来解决。



金银矿的开采可补充市场上的购买力,就像地球上的植物几亿年来吸收阳光中的能量,辛辛苦苦地将高熵物质转化为低熵物质一样。除了本地的金银矿,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可以通过从南美掠夺白银,从南非掠夺黄金来补偿,文明一些的做法是出口商品换回金银,或者将商品卖给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之外的农民、封建主等。


在资本主义的早期阶段,西班牙曾经能够“一本万利”地获取白银,到十七世纪,英国商人凭借贩卖香料,能达到近100%的毛利率,在那时,世界范围内,转化为资本的货币仍是少数的,利润率虽较高,但总的利润/从外部侵吞、同化的财富不多,有效需求不足的隐忧还很遥远。


在那个遥远的时代,宇宙中的低熵群落比较稀疏——《三体》


如果以国家为单位进行考量的话,出超/对外贸易顺差的一方将“工人工资和税收转化的财政支出无法覆盖原料至产品价值增值的部分”转移到了入超/对外贸易逆差的国家。仍和开头那段文字如出一辙:开放体系由于内部不可逆的热力学过程,熵仍有增大的趋势;但开放体系和外界交换物质和能量的过程,可使体系内的熵不变甚至减小,当然,这是以体系外(与内部熵变趋势)相等的或更大的熵的增加为代价的。


但这些资本主义之外的经济组织净资产是始终在减少的,购买力是下降的,早期的资本主义商品经济是一个零和游戏,起初亏损的是各级骄奢淫逸的封建主、农民、新大陆的土著、手工业者等等,后来则是较小的,在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的资产者,亏损到一定程度,资不抵债,即为破产。



资本主义的历史就是破产的历史,但由于起初破产的封建主、农民、手工业者和殖民地居民等并不算是资产阶级,看上去资本主义始终蓬勃发展,好像这是永恒的,永远上升的一样,或者以繁荣—危机为周期进行波动上升。不,这从一开始就是破坏性的和不可逆的,以凡人的血肉,筑成自身的躯体;以金银的流通,作为澎湃的血流。这种破坏性的力量迟早会波及资产阶级本身。



资本主义经济体系集中金银的能力,已经越来越是这些回补手段无法纠正的了,如金银的开采速度是很有限的,殖民地和封建主有一日会破产殆尽(或者早早收拾好细软,加入资本家的行列);想象一下,太阳向我们供给能量急剧减小,或者人类消耗能量的速度急剧增加,地球的生态环境都将不可避免地走向崩溃。



另外,凯恩斯也指出,从边际的角度去分析,还会有三种因素使有效需求不足的问题加剧:


1.消费随收入增加的边际是递减的,在人们收入增加的时候,消费也随之增加,但消费增加的比例不如收入增加的比例大。富人的边际消费倾向通常低于穷人的边际消费倾向。


2. 边际消费倾向取决于收入的性质。其中长期稳定的收入对应的消费也是较为稳定的。如果收入的变动是暂时的,那么,收入增加的相当部分就会被储藏起来。收入不稳定的个人通常具有较低的边际消费倾向。


3.人们对未来收入的预期对边际消费倾向影响甚大。边际消费倾向的降低,使得萧条更为萧条。



他终归没有触及到资本主义的根本:利润对有效需求不足的影响。但在这样的理论基础上进行的纠正有效需求不足的国家财政政策,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维持着国家资本主义的稳定。


说到这里便要考虑信贷在经济周期中的作用,


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以需求端(个人或财政)信贷扩张延缓危机的时代,但在资本主义的早期阶段,信贷的扩张,主要是面向生产方的·。在业务的扩张阶段,首先是在开拓市场时尽快提高产量,抢占市场;在平台期获取更多资源,以求击败竞争对手,在衰退期,这样的信贷扩张则变成了财务上的拖延(xu ming)。信用—债务这里起到了积累、拖延矛盾爆发的作用,但欠钱是要还的,债务早晚有一天是要清算的,这就让矛盾的最终爆发更加激烈。



当金银流入放缓,信贷收缩甚至只是不能快速扩张时,需求和供给的缺口快速拉大,全行业平均利润率下降到一定程度,就有部分弱势企业进入商品积压,亏损甚至破产的状态。债务链条更会将小部分企业的破产传导到整个产业链,以至于银行都遭了灾,这便是经济危机了。


信贷的扩张过分地扩大了生产,但这只是掌控资源的能力在时间上的转移,而不能扭转需求下降的趋势,只是一种催化剂,却难以改变经济运动的方向。


1929年之前的经济危机,从来都不是自然而然地消失的,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周期性问题,可以说一部分是信用的扩张-收缩周期。但货币是金本位的,信用是建立在金银的基础之上的。信用的扩张与收缩,总有着有效需求不足或者因开拓殖民地而获得更大的有效需求的深层次原因。这些经济危机因有效需求不足而爆发,以寻找更多的殖民地,攫取更多金银来修复。



资本主义国家必须不断地将殖民地纳入手中,特别是有着金银矿,或者因手工业积累了大量金银的殖民地,前者的代表是南非,后者的代表是印度和中国。布尔战争必须打,侵华战争也必须打,他们是罪无可赦的恶棍,也是走投无路的赌徒。资本主义经济体系越发地将整个世界囊括进来,也就越不能维持自身。


当殖民地瓜分殆尽,垄断组织陷入困顿,虽然金融业已经和实体产业一同孕育了巨兽般的金融寡头,但帝国的执政者当时对借债和信用的创造还放不太开,远不如凯恩斯-罗斯福,不敢大搞赤字,于是路仍然只有一条:获取殖民地。既然殖民地瓜分殆尽,那么就抢夺其他国家的殖民地,这引起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殖民地分无可分后,1929年的经济危机是不可能自动地改出(逃出由萧条变为更大的萧条的正反馈过程)的,垄断资本主义的矛盾,终究是不可调和的。接下来的历史,则交由国家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来书写。


这些分析仍然只是指出了一个趋势,实际的过程则由复杂的动力学过程完成,经济沿着信用扩张所形成的阶梯向上,又随着信用的剧烈收缩而下坠。现实将下落的趋势藏在了债务-信用大厦的一砖一瓦之中。一如物质世界的熵增,掩藏在无数的具体过程之中,直到“天降猛男”克劳修斯将其发现。


宇宙的熵在升高,有序度在降低,像平衡鹏那无边无际的黑翅膀,向存在的一切压下来,压下来。——《三体》


我们仍将在各种层级上面对秩序逐渐丧失的趋势,如何在大乱中走向大治,需要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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