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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的祖母90岁了，住在齐鲁大地的某个镇子上，耳朵聋眼睛花，每天最大的消遣就是看电视。我偶尔去看她，陪着看一会填充她日常生活的电视节目，竟发现了一个神奇世界。
可能是消费主力军转移到了网上，电视台，尤其是一些地方电视台，吸引不到好的广告投放了，可是为了效益，又得极力地拉赞助。
于是，一些我平常见不到的产品，就出现在了祖母的电视屏幕上：收藏品纪念币，红会福娃娃，美容美发挖掘机，万能肥料金坷垃......当然，最多的产品当属医疗领域。
神医数不清，专治疑难症，从不孕不育到腰间盘突出，某某医院的某某专家都能治得好。
神药伴神医，什么腰疼腿疼神经疼，血压血脂血糖高，只要是病，就能找到药。保管一个疗程见效，三个疗程治愈，五个疗程根除。
年纪大的人，身上总有些毛病，面对电视上仙丹一般的神药，总容易被说服。买回来吃完不管用，下一次有了新药，还要去试。
花钱是小事，这些来路不明的药吃下去，坏了身体可是大事。
但是，在子女劝说和电视广告面前，老年人多是选择相信广告，给出的理由很有时代感：电视台是政府办的，还会有假？还会骗老百姓？
尤其是一个叫作《养生堂》的节目，白发苍苍的老专家在台上讲，被治愈的患者排着队现身说法，博大精深的中医和尖端科技的西医相结合，有病治病，没病养生。
老年人听完这一堂课，如果今天还有怀疑，那么明天再复习一遍，对症找药，总有一天会相信。
我知道，这类广告播放时间长，重复遍数多，给电视台交的广告费肯定不少。但是这么多年来，这类广告仍很流行，神医神药一茬接一茬，我知道，他们的效益肯定不错。
地方电视台并非上市公司，不用对外公布财报，医疗广告到底有多大规模，只能曲线寻找。正好百度的区域代理商山东开创集团公布了年报，2018年，前五大客户均为医疗类。
山东开创集团2018年百度产品推广收入为11.76亿，相比于上个年份的9.62亿，又提高了不少。
02
谷歌走后，百度的竞争对手变成了散布于各地的电视台，双方都使出浑身解数，争着吸引广告商来投。
相比于电视台地毯式轰炸的传统手段，百度不愧为高科技的代表，利用搜索引擎精确定位，无声无息的把客户送到广告商门里。小小的搜索框，演变成财富之门。
正因为效果好，一些汇聚神医的医院，也逐渐把大部分广告费投给了百度。
据媒体报道，莆田系医院对搜索引擎的依赖日益加重，有医院甚至在上面花掉了广告费的六七成。更有消息称，百度的一个关键词，点击一下竟然收费999元。
莆田的老市长曾公开说过：“百度2013年的广告总量是260亿，莆田的民营医院就在百度上做了120亿元的广告。”
百度赢了，在与大大小小的电视台的较量中，取得了不宜公开宣扬的胜利。
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些被虚假广告误诊的患者之外，对百度恨之入骨的，会是谁？
大仲马的名著《基督山伯爵》里有一句格言：欲找出谁对你做了那事，先得去找出能从那事中得利的人。”
没过多久，百度就因为竞价排名带来的虚假广告陷入无边的风波。
03
2008年11月15日，央视在《新闻30分》播出百度搜索引擎竞价排名黑幕，举了一个例子：
李先生在百度搜索一家“总参管理保障部医院”治病，花费一万多元却没治疗好一个一百元就可以治好的小病。
从那时起，竞价排名成为了一个耳熟能详的词，大家公认这是百度的发明，是李彦宏把它带进网络世界。其实这东西，不过是电视台玩腻了的老货。把这东西玩得炉火纯青的，是讨伐百度的央视。
年纪大一些的电视观众，应该还记得曾经的央视标王，第一届标王是孔府宴酒，以3079万元夺得1995年“标王”桂冠，别看价格不菲，效果却是立竿见影。夺标当年，“孔府宴”就实现销售收入9.18亿元，利税3.8亿元，跨入全国白酒行业三甲，成为国内知名品牌。
此后的标王争夺战无比激烈，1997的标王更由山东临朐县的一个小酒厂秦池用3.2亿天价竞得。
夺得标王的企业，就像吃了伟哥，享受完短暂的立竿见影后，迅速走向衰落。原因很简单，产品不过关，秦池酒厂刚付完3.2亿，就被曝出了勾兑丑闻，广告费打了水漂。
标王是一个指挥棒。地方上大大小小的电视台，从早年间的三株口服液，脑白金，到近来的莎普爱思滴眼液，鸿茅药酒，管它什么名不副实，管它什么质量关，管它是牛头还是马面，只要出价高，就能占据最黄金的时段。
这样说电视台会觉得自己冤枉，广告中的产品都是有正式批文的，既然相关部门已经批准了，人家来花钱投广告，放着买卖不做，反而去追查产品质量，那不是裤裆里撒盐——闲的蛋疼吗？
百度向电视台学习，把这套规则重新包装后，融入到搜索引擎中，美其名曰竞价排名，暗暗布下数不清的坑。
这样说百度也会觉得自己冤枉，那些莆田系的医院，都是有执照的，不少还挂靠在大医院下面，比如人尽皆知的魏则西，涉事的就是武警北京总队第二医院，三级甲等。人家大医院把科室承包出去了，难不成百度要当太平洋里的警察——管得宽？
干的都是差不多的事，比一比遭遇，百度可能会觉得更冤枉。那些大大小小的电视台，甭管卖的是什么烂产品，事后有哪位台长出来道过歉？
相比之下，李彦宏不仅道歉，还开除了涉事员工，还拿钱出来做慈善，每次在公开场合被骂被怼，总是笑眯眯的听着。
即便态度良好，李彦宏仍然处处被针对，参选个院士，被铺天盖地的责骂，直到资格取消；几年前被献唱的视频，突然又被翻出来，炒上热搜榜；在台上演示AI产品，竟然斜刺里窜出个山西老乡，照头浇了瓶矿泉水。
what's your problem? 冤枉吗？不冤枉。
04
四大名著中，我最爱看的是《西游记》，小时候看，长大了也看，年纪越大越爱看。小时候喜欢的角色是孙悟空，降妖除魔神通广大；最讨厌唐僧，没啥本事还挂名当师父，迂腐、糊涂、好人坏人分不清。
待到年纪渐长，才意识到唐僧的难得。
首先是财富面前忍得住，取经路上，多少国王或财主把金银珠宝捧出来，唐僧一概拒绝，甚至连作为盘缠的碎银子都不收。顶多拿件衣裳，取点干粮。
其次是美色上门扛得住，那些妖精幻化的美女，哪怕使出浑身解数，都诱惑不了处男身的唐僧。
最后是不杀生，即便遇到的是一心想吃唐僧肉的妖精，把自己折磨得够呛，临了能饶也就饶了。翻过这座山，坦荡上路，不生忿恨。
再看其他几位，财富和美色猪八戒一样也扛不住，贵为天蓬元帅，真不知道是怎么选拔上去的。孙悟空不爱钱不好色，却极容易被激怒，哪个妖精说他坏话了，不尊重他齐天大圣的名头了，或者被猪八戒挑唆几句，就要暴跳如雷去拼命。
猪八戒是天上的官员，孙悟空是太乙散仙，本领都不小，但是论个人修养，他们一点也不如凡人体质的唐僧。
只有唐僧，才能取到真经。
滚滚红尘，凡夫俗子如我们，戒不掉贪嗔痴，脱不开哀怨妒，也渴望有一位唐僧，从西天归来，学问高见解深，为我们创造一个洁净的世界。
李彦宏就是从西方学成归来，长得像唐僧一样俊俏，用当时最先进的网络技术，造出一个虚拟世界。
最初的那几年，李彦宏是多么受网民热爱，温文尔雅，仪表堂堂，台上是美男子，台下是好男人。
李彦宏的创业，在同时代的互联网大佬中最顺利，没多久就成了国内第一，搜索引擎之外，贴吧成了年轻人的乐园，有问题习惯查百科和知道。
互联网蓬勃兴起的那段岁月里，很多人对网络抱有美好的理想，盼着虚拟世界超脱于现实。
理想很快成为泡影，网络上的藏污纳垢，比现实中肮脏；网络上的诈骗手段，比现实中丰富；网络上的真真假假，比现实中更难辨清。
理想破灭的过程中，那位骑着白马的美男子，非但没有维护一片洁净世界，反而带头搞起了脏乱差。唐僧只是外表，内心却像八戒，吃相难看，贪得无厌。
猪八戒没有错，好吃好喝摆上来，不赶快尽力吃一饱，难道要傻看着念阿弥陀佛啊。
错的是吴承恩，非要虚构出什么唐僧，非要让他在美女面前坐怀不乱，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男子，恨不得身边围满了美女妖精。
错的是理想者，虽然网络是虚拟的，但创造网络的人，却源于现实。
05
东方有个岛国，岛内有间神社，供奉着一些双手沾满鲜血的战争贩子的灵位，几十年来，香火不绝。
有人为之辩解，这些人当年都是为国而战，死后当然应该得到祭拜。为国而战没有错，但是那场战争，却是这帮人挑起的，他们高喊为国而战，却让数不清的无辜生命毁于一旦。
生命面前，即便是唾手可得的利益，也应该放到一边。
唐僧尊重生命，哪怕是花花草草也不忍砸伤，善之本也。
不尊重生命，不尊重人，为利益坑害生命，恶之花也。
我的祖母90岁了，她仍旧热爱生活，害怕死亡，面对着电视屏幕上的神医神药，她经常释放出渴望的眼神。
但我知道，屏幕背后那些行医卖药的老板，正在邪恶地注视着她，注视着千千万万的祖父祖母们，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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